当远山的第一缕晨光投射在这大地上,宋梓谦逆着光影,走进那座幽深的宅院。
第一个拦住他的人是临虞公主。
两人已有一月没见。熹微的天光下,古朴而方正的宅院像一个囚笼,他们在笼子里相对而站。
“驸马,你带兵闯入皇子居所,知道是什么后果吗?”
临虞公主满头金玉珠翠,妆发精致到无可挑剔。她一袭华美的锦袍,站在那里,高高在上,一如过去的四年间,每一天,她都如此居高临下地唤他——“驸马”。
宋梓谦从不认为自己是什么驸马,他是进士及第的金科状元,是崇政殿上皇帝钦点的天子门生,他本该留在翰林院,等待他的是升入内阁的首辅之路。
可一纸赐婚,生生扭转了他努力半生的结果。
他的追求、他的傲骨、他满腔热血为国为民的抱负,通通在“驸马”两个字下,化为泡影。
自此以后,世人只知“宋驸马”,无人识他宋晏安。
“驸马,你现在回去,我会向皇兄求情,饶你一命。”临虞公主头颅高昂,仍是高贵华丽的模样,只是若细看,便能发现她绷紧的唇角和强装镇定的眼神。
宋梓谦似乎是扯了一下唇,又好像没有,在冷冽的风中,他的神情显得淡漠非常。
“三皇子呢?”他问。
临虞公主:“皇兄在忙很重要的事,不能见你。”
临虞公主看着面前这个男人,想起他们初见的那天。
十里长街繁华喧闹,意气风发的状元郎骑着高头大马,戴着红花,从无数少男少女钦慕的目光中走过。
她站在高高的墙头上向下看,俊俏的少年郎同春风一起吹进了她的心里。
年少的她提着裙摆跑回去求父皇求母妃,想要嫁给他。
那时她怎么也没有想到,他们会变成这副模样。
她曾经爱慕的少年,同床共枕的夫君,如今手持长剑站在她面前,用最冷漠的语气审判她犯下的罪行,“临虞公主,私下经营赌场,种植售卖违禁物神仙醉,纵容引导官员嫖妓,结党营私,干涉官员调任,拐卖良籍百姓,辅助三皇子私占盐场,运输私盐……”
话落,他轻飘飘丢下三个字,“抓起来。”
“宋晏安!”临虞大喊,想要追上去,却被身后的军士牢牢抓住,她纹丝不乱的发髻终于有些散了。
“宋梓谦,我是公主!”她终于不再唤宋梓谦“驸马”了,可她自己仍然陷在公主的华丽壳子里不肯出来。
“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
宋梓谦提着剑与她擦肩而过,一步也不曾回头。
穿过寂静的长廊,宋梓谦孤身走进最大最威严的主院。
主院灯火通明,三四只药炉熬着药,散发出浓郁的药味,燕明煊坐在正厅的椅子上,手持一卷医术,撑着额角面色疲惫。
他听见脚步声睁开眼,见到宋梓谦先是愣了一下,然后大骂随从,“晏安来了为什么没人通报!”
随从跪在地上,“回殿下,大家伙都熬了一天两夜了,许是有些疏忽。”
燕明煊让他滚下去,然后对宋梓谦笑道:“晏安,来坐,这时候过来有什么事吗?”
他神情和煦,仿佛对前院儿发生的事半点不知情。
宋梓谦不想与他虚与委蛇,正欲开口,又被燕明煊打断。
“晏安,我正要告诉你一个好消息!”燕明煊神情激动地站起来,颤着手指向烧得正旺的药炉,“药成了!治疗时疫的药成了!我就知道太子吉人天相,不会有事的!”
燕明煊的随从连忙上前扶着他,担忧道:“殿下快快坐着,为了这药您都好几个晚上没合眼了,当心身体。”
燕明煊一把推开随从,“你懂什么?太子是我大周江山的未来,只要他能好起来,扬州的百姓能好起来,我这条命又算什么?!”
他表现得大义凛然,好像为了太子、为了大周能随时舍弃性命。而他的仆从也用十分崇敬的目光看着他,感动心疼得泪眼潸然。
宋梓谦面色淡漠地看着他们主仆演戏。
他今晚闹出的动静极大,燕明煊不可能不知晓他的动作,如今却做出这种行为,实在是虚伪到令人恶心。
“走,晏安,随我去见太子!”燕明煊兴奋地去拍宋梓谦的肩膀。
宋梓谦向旁边迈开一步,拉开了彼此的距离。
“你这是何意?”燕明煊的脸色阴沉下来。
宋梓谦:“三皇子燕明煊,勾结临虞公主,贿赂威胁官员,大肆敛财害命,私自侵占开采盐场,贩售私盐约一百五十四万石……”
他一桩桩细数燕明煊的罪名,每说一个字,燕明煊的脸就森冷一分。到最后,他伪装的和煦与闲适不复存在,假面开始崩裂、逐渐摇摇欲坠。
燕明煊努力维持笑容,“你有证据吗?”
宋梓谦面无表情,“证据确凿。”
“好!好!好得很!”燕明煊唇角抽动两下,忽的大笑起来,用力地鼓掌,“真是尽职尽责的宋知州啊!”
燕明煊语气里带着浓浓的嘲讽意味。
从四年前宋梓谦上任,他就在燕明煊与临虞公主的掌控下,成为了一个傀儡般的工具。
他惫懒渎职,尸位素餐,从未尽过一个知州的责任,扬州百姓从一开始敬他信他,到如今轻他厌他,甚至恨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