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念瑶动了动麻了的脚，把刚刚蹲在地上看完的《小王子》放回书架上。
周末图书馆里人很多，办借书卡的押金要一百块，柳念瑶没有这么多钱，只能蹲在地上把书看完。
快接近傍晚，图书馆里穿着校服的高中生陆陆续续走了，三两结伴返校。
校门口站着检查的学生干部，进校门的学生们背着漂亮的书包，手上拎着奶茶外卖和这周要吃的零食。
前面有个同学没带校牌，估计跟检查的人认识，打了招呼说了两句话就放行了。
柳念瑶好像跟周围都格格不入，背着的书包还是奶奶用布缝起来的，也没吃过那些包装花花绿绿的零食。周围的学生成群结伴叽叽喳喳，时不时还发出几声笑，柳念瑶阴郁得像个角落里的蘑菇。
柳念瑶翻开杂乱无章的草稿本，在满页计算公式的稿纸里夹着一页空白页，上面写着一句：
【至少，我还有麦田的颜色。】
这句话是在妈妈的日记本里看到，在最后一页。柳念瑶知道偷看日记是不对的，但是他实在是太想了解妈妈多一点了。
妈妈的日记说是日记，但是一点都没有写过自己的生活相关，全是一些零零散散的句子，和随手画的卡通图案，还有一些断断续续的情话，整本下来或许只有扉页上“交换日记”四个大字跟日记沾点边。
日记里有两种不同的笔迹，应该是两个人一起写的，署名分别是Rose和Fox。
他翻到了最后一页，上面写着：
你一定要幸福。
至少，我还有麦田的颜色。
——Rose2006.12.31
这本日记前面的时间全是1999年，那个时候柳念瑶还没有出生，妈妈也不在大山里。只有最后一篇是2006年，可以肯定那是妈妈写的。
柳念瑶趁着妈妈不在看过好多遍，比起日记，更像是摘抄本，那个时候柳念瑶还小，里面的句子基本都看不懂，就算是现在，有很多也是一知半解。
上星期上计算机课的时候，他用电脑搜了一下这段话，搜索结果显示是《小王子》里的。
结果图书馆里小王子的译本多得满天飞，他只能凭感觉找了一本，可惜的是柳念瑶看的这本里面那句话却不是翻译成这样的，没有妈妈日记本里的好听。
“至少，我还有麦田的颜色。”柳念瑶在嘴里默读了一遍。
“我从大山里走来”这句话并没有听起来那么浪漫，柳念瑶的家乡在一个小山里，封建、落后，他不喜欢那个地方，但是他有一个世界上最好的妈妈。
但是他妈妈一点都不喜欢他，她从来都不让他叫她妈妈。小时候的很多事情都不记得，但他清楚地记得他五岁那年，家里没人烧饭，他妈妈却一如反常地主动做了饭。
但他什么都没有准备，只是从外面捡来了一堆柴火，和好几个煤饼。她把煤饼和柴火全塞进了灶台下面，锅里没有煮任何东西。
那个时候柳念瑶还小，不懂什么意思，现在隐隐约约明白了，但是他不怪妈妈，因为他知道妈妈只是太苦了，苦到走投无路了。
柳念瑶很庆幸，他到该上学的年纪，村里的小学刚建成。在这之前，村里的人都不上学。
小学的时候，老师让写作文，题目是：我的偶像，柳念瑶写了他妈妈。其实他对妈妈的了解很少，从小开始，她跟柳念瑶说过的话，一只手都数得清。
但他还是写了，写她很漂亮，写她总是久久地凝望着大山，写她和这里的人都不一样，根本不像大山里的人。
很多年后，他才明白，因为她根本不属于这里，是大山折断了她远走高飞的羽翼。
要救妈妈出来，柳念瑶从明白这点开始，就这样想。
要救妈妈出来，至少要一间小房间、稳定的一日三餐，还要有很多很多生活必备品。
高中入学第一天，他把自己的姓改成了柳，他要跟妈妈一样的姓。和妈妈一起幸福地在一起，这就是柳念瑶的圣战。
但是战争是残酷的，周五一放学，柳念瑶就去打工，白天奶茶店凌晨烧烤店还兼职送外卖什么都干给钱就行，但是这点钱只是杯水车薪。柳念瑶攒了一个学期也只攒下了薄薄的一叠，一点点也好，可以租最便宜的合租房，他可以少吃一点。再努力一点，柳念瑶给自己打气。
接下来的整个暑假柳念都在打工，早出晚归，小盒子里的钱一点一点慢慢变多，就像装着折纸星星的许愿瓶，装满之时就能实现愿望。
柳念瑶今天在步行街奶茶店门口扮玩偶发传单，老板多给了十块当作高温费。
原本回山的路都变得顺眼了，他想飞奔回家放进盒子里，下学期开学他就要带着妈妈远走高飞。
柳念瑶哼着今天奶茶店里放的不知名小曲推开了房门，但在推开房门的那一刻，一切的幸福戛然而止。
他冲上去要从那个男人手中抢过他的小盒子，手刚伸出还没有碰到便被男人踹翻在地，整个人骑在他身上，左右开弓扇了柳念瑶十几个巴掌。
柳念瑶被扇得意识模糊，男人抓着他的头往地上砸，嘴里吐出一串粗鲁的词汇：“婊/子养的，还学会藏钱了。”
男人把钱塞进了衣服的内兜里，起身要出门。柳念瑶知道他要去赌博，出了这个门这些钱就会被挥霍得干干净净，艰难地起身想阻止他。腹部被猛得踹了两脚，男人骂骂咧咧地走了。胃里翻江倒海，胃酸被踹得涌上了喉头，连同嘴里的血水一起，苦不堪言。
连转头都很艰难，柳念瑶只能用余光瞄到那个盒子，那个小盒子，曾经承载着希望，蜿蜒出通往山外的路。
他曾经离它那么近，他本可以带着妈妈登上那座诺亚方舟。他想伸出手抓住那个小小的盒子，可他却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
眼泪划过眼角，混合着血液沿着脸颊滴落，粉红色的液体绽开在地面，像一朵朵开在地狱的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