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名一出来,屋里静的吓人,连阳光都畏缩地躲起来。
“太像了,认错了你们,真是抱歉。”玉文捏了捏眉心,垂了头掩盖的去翻书简。
楚楚是已经去世的孝感皇后的小名,入宫时不过二八年华,而当时皇上的年龄做她爹都够了,宫里宫外对此多有些风言风语,甚至还有人做了诗。
姑射燕支衬露华,一枝楚楚进天家。君王不作梁园梦,金水河边厌杏花。
当然那乱传的祸根让安家查了出来给拔了舌头,扔到了城门口,往后的也不过是世间多了个哑巴乞丐,只是楚楚这小名已经是广为流传。
而当时的大皇子,仔细想来正与入宫时的先后年岁相差不大。
玉和不敢再去想,寻了个干净的地方坐下,兄弟俩一时之间相看无言。
“你……”
“兄长……”
似是心有灵犀,两人同时抬起头,话语碰在一起,又同时吞了回去。
“宫中过的可好?”
“兄长可好?”
又是同时问出声,这次两人眼神相对,同时笑出声来,屋内的僵硬终于被打破。
“九弟,实话来说,你我之间并没有什么交情,今日来找我想来也不会是为了叙旧吧?”明明是个读书人,玉文说话却一点都不文绰绰的,直接打开天窗说亮话。
“若是想要我帮你对付其他兄弟,就请回吧。”他端了茶碗慢慢抿着,显然一副送客的模样。
玉和也没想到他这般强硬,根本就不给他客套的机会,“大哥说的什么话,我怎么会故意挑拨兄弟间争斗,今日来是为了另一件事情。”
有时候同聪明人说话是一件很舒心的事,玉文不愧是当年能力压一众皇子的人,只不过点了几句他心里就清楚了。
“你这局做的,可真是要把人给得罪透了。”玉文放下了茶碗,摇着头似有些感叹,“不过你怎么就知道父皇一定会同意你这样子干,万一他老人家定要搅局你可算是放跑了一条大鱼。”
“呵呵。”玉和学了他,从桌上端起茶盏,掀开杯盖才发现里面是空的,只能悻悻然地放下。
“旁人做这局肯定是不行,但是你我二人就一定能行,不然这十二年的冷宫监禁和幽院独居岂不是让我们白受了不成。”
“九弟,水至清则无鱼,你还小做人得给自己留一线。”
“所谓留一线就是养出了一个二千岁骑在自己脖子上撒野?”玉和眼一挑,恨声道,“大哥,我没你那么好的气性,谁知道老…父皇什么时候犯了轴又把我关进去,不揪出几个蛀虫狠狠碾死我心中总不痛快。”
“你恨他吗?”
没来由的,玉文突然问道,这个他没点明,但两人都知道指的是谁。玉和的表情一下子愣住。
“你要是恨他,不更应该看着他朝中小人频出,朝纲荒废国家败亡,这对他才是最大的报复。”
说这话时,玉文的表情淡然,仿佛只是在讨论哪句诗写的好,而不是在说自己国家的兴亡。
“可是你现在却是把所有的骂名都往自己身上揽,冒着得罪所有京官都要将这片水给滤清,你真的有恨过他吗?”
他捻起笔在宣纸上写着字,仍旧是不咸不淡的,“我虽然是个废人了,可是还不想白白帮一个混人的忙。”
玉和呆愣住,他转了转眼睛脸上带着些迷糊,然后忽的一下笑出来,“我恨不恨他又怎么样,反正我现在就想捉弄京城里的人,恨别人多不好玩,让所有人都恨我恨的牙痒痒那才叫痛快!”
他笑容灿烂,一双上挑的猫眼眯起,像是得了糖的小孩子一般开心,“这偌大的世界,缺了像我们这样寻乐的人,岂不是要少点很多风采?反正我们都一样,谁管将来过成什么狗屎样!”
说着玉和自顾自笑的很是开心,他今个为了讨玉文的欢心,特地穿的很是低调,却掩不住他此时的风采,像是堆满尘土的书堆中开出了一朵艳丽的红蔷薇。
玉文看着他,觉得自己那已经滞涩的血液再一次燃烧起来,他捶着自己已经废掉的那条腿,竟是也不由自主笑出来。
兄弟二人此时就像是疯子一样。
尘埃在透过的光束里起舞,反正身已如蜉蝣寄托于天地,何必管他人看法,明日如何又与我何干,只要今日的我觉得痛快便好。
玉和走后,书房恢复了寂静,玉文坐在书桌前捏着那张宣纸,上面写着一行诗,“蜉蝣之羽,衣冠楚楚。”
抚摸着纸页,玉文的嘴角不由带上了一抹笑,他好似回到了宫门前,看到了那个红裙的姑娘笑着朝他一步步走来。
可是很快,他的笑冷下来。眼前的姑娘已经脱下了红裙,戴上了代表权力的凤冠,她高高地俯视着玉文,眼中的笑意也变为了猜疑。
玉文闭上了眼,表情已经变得痛苦。广袤的草原上,原本肆意纵横的他从马背上摔下,当马蹄踩过他的小腿,一声清脆的咔嚓声传入耳时,他知道这辈子他完了。
于朦胧中,他看到了那道明黄的丽影手里牵着着太子朝服的男孩一步步走到了高位,从始至终没有朝他这里再看一眼。
被攥紧的宣纸无力的落下,玉文靠在椅背上,脑海中玉和那张大笑的脸和记忆中的模样逐渐融合。
他不明白,紫禁城究竟有多么恐怖,竟然会让高喊着自己是蜉蝣楚楚的女孩最后甘愿困于御花园做了只能被人赏玩的红梅。
那位置又有什么好,怎么就能让父不像父,子不是子,人不成人。
玉文研究了半辈子的古籍,他能斗败内阁的所有大学士,却始终都解不开心里的迷,但他知道,这一次他不会再让那样的笑容再一次被时间偷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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