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霁闭上了眼睛:“……我要自己问他。”
他眼中有泪水滚动,一合双眼,两颗泪便顺着墨色长睫落下。
宁知夜奇道:“叶兄活着见不到他,死了就能说上话了么?”
听意思,是要将叶霁杀死于此。
叶霁之前遭受巨痛,又被他的话冲击得心神大乱,身心同时重创,顾不上细想这人疯子般的狠毒行径。
但他的毅力远超常人,脆弱也只是片刻,疼痛稍微平缓,脑中就开始飞快地转动起来。
一想到自己几次向眼前这人伸出援手,却被这样毫不留情地残害,叶霁也不知自己究竟是恨怒更多,还是失望更多。
心想,我一再地救他、容忍他,虽然多半是看在知白的情谊份上,但做得也算问心无愧。他何至于这样恨我,到了非要我死不可的地步?难道他认定了是师叔害死知白,所以怒而迁罪于我?
叶霁重新睁开眼,眼底尽是血丝,目光像是两把凛凛寒刃,朝宁知夜刺来。
宁知夜知道他在想什么,道:“其实,我心里是很喜欢叶兄的。”
叶霁鼻腔中冷哼一声。宁知夜淡笑:“相处这么久,我发现叶兄并没有我印象中那样让人讨厌,反而令我刮目相看。”
叶霁嗓音干涩虚弱,回应道:“阁下也令我刮目相看。”他心中失望至极,便不再称呼他“宁兄”。
宁知夜微笑不改:“你不要觉得我在说反话……如果没有发生这些事,我倒是愿意与你做个朋友。”
叶霁:“即使没有发生这些事,我也不愿与你做朋友。”
“我这样做,”宁知夜从怀中取出一枚纹路繁复的玉铃铛,“并不是因为我怨恨叶兄,更不是想把纪饮霜的过错,归结在叶兄头上。”
玉铃在他手中,被拨弄得叮咚作响,声音清脆不绝。
叶霁认得那是用来招魂锁魂的应魂铃铛,神情微怔,不知他又要做什么。
宁知夜捧着玉铃,口中诵咒,注入灵力。应魂铃上的纹路慢慢被光芒填满,亮如琉璃,悬浮在空中。
一时间万籁俱静,就连一圈的雨帘也飘了起来,没有落在地上。
接着铃铛“叮咚”一声,发出微响。
叶霁知道那是感应到了知白的魂魄,屏住呼吸,睁大眼睛盯着应魂铃,就连疼痛都忘了。
宁知夜却神情稳定,沉目竖起两指,继续注入灵力。
口中反复诵咒,语速极快,语调冷肃,是强行命令魂魄听从自己的召术,附在铃铛上。
但应魂铃从刚才响过一声后,就再也不发出声响。铃身被灵力灌得一团雪似的透亮,悬在空中咯咯颤动,忽然四分五裂!
宁知夜立时朝后摔倒,脸色灰暗,眼中空洞,遭受了不小的反噬。
随着他重摔在地,叶霁感到身上缠着的鬼血藤一松。但随即又收束得更紧,让他忍不住咬唇痛哼。
宁知夜很快恢复了清醒,站了起来。
“这件事,我已做过上千次。”宁知夜道,“没有一次成功。他的魂魄明明就在这里,却毫无回应,无法超度。”
叶霁强忍着痛,道:“………你要做的,恐怕不止是超度。”
宁知夜颔首:“叶兄懂我心意。不该死的人却死了,活着的人就要想办法挽回。”
他捡起一片铃铛碎片,将自己的手心划破,又拿出一瓶朱砂,将血滴进去。
叶霁见他一声不吭做着这些,不详之感越来越强烈,回味着他说的那句“挽回”,可斯人已逝,身故魂离,要怎么挽回?
怎么能挽回?!
宁知夜表现得越是平静,叶霁就越觉得他已经疯狂到顶峰,无波死水之下,是不顾一切的狂澜。
确认了一下叶霁的身体状况后,宁知夜跪地躬身,用混了血的朱砂在他身边的地上涂抹出一片怪奇的纹路。
那些纹路十分的诡谲,比一般的符画还要复杂数倍,宁知夜却像是画了几千遍一样熟练,连停下来回忆一下也没有。
随着他不停的抹画,那些纹路以叶霁为中心,逐渐成形,竟是一个阵法。
画完最后一笔,宁知夜长出一口气,抬起了头,与叶霁利刃一样的目光对视。
叶霁的眼里,有一种恍然明悟的彻骨寒意:“漂星楼的召魂术……原来你要为了知白而献祭我。原来你早就想好了……你故意和我说那么多话,是要等我慢慢将血流尽,好无力抵抗么?”
他的确已流了不少血,眼前时而昏黑,时而发白。血水混着雨水,将身下的泥土染红。
“叶兄果然与漂星楼有渊源,这样秘而不传的鬼术,居然一眼看穿。”
宁知夜的语气里,竟有一丝真诚的恳切,道:“我已经想尽了所有的办法,无路可走,才想到这等一命换一命的召魂术。他的魂魄是一片混沌的状态,好像长睡不醒,这阵法能利用他执念之人的血气和痛苦,强激魂魄苏醒。只要魂魄回应,我就能牢牢捕住,让他复生。”
说到最后,声调微微扬起,宁知夜站在昏黑飘摇的风雨里,目光一片雪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