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语气向来从容不迫,这次却带着些咄咄逼问。叶霁闭眼摇头:“那件事情,我不愿再回顾了。”
策燕岛有一处最凶险的地势,上为高耸悬崖,下为幽冥深谷。
据说千年前,有一颗巨大星辰坠落在谷中,压成深坑,因此深坑正上方的那座断崖,连同山谷,都用陨星命名。
这山崖深谷,像是有种奇异的吸引力般,岛上的妖魔凡有死者,死前都从陨星崖落下,投身在谷里。陨星谷便如深坑汇聚四方来水一样,汇聚着策燕岛上的尸骨,历经千年,其中的血腥阴秽可想而知。
当年他们途经陨星崖,却被四面八方涌来的凶尸攻击,宁知白正是在那次血战中意外落崖,年少而逝。
叶霁斟酌了许久,才道:“知白当年在陨星崖…………你难道想去那里祭奠他?”
见宁知夜像是默认的意思,叶霁觉得这事有些怪邪,惑然发问:“你们已经在春陵为知白立了牌位坟冢,你为何偏要去陨星崖?”
宁知夜幽幽吐出几个字:“春陵的,不过是衣冠冢。”
“什么?”
叶霁这一惊着实不轻,抓住他的手臂,急声问,“这话是什么意思?为什么立的衣冠冢?”
他愕然深思,无法相信地道:“知白的尸骨,当年——当年竟没收回来么?”
宁知夜被他扯得发疼,将他手拂走:“是。不过没几个人知道罢了。”
叶霁嘴唇发白,喃喃:“为什么不把他带回去?难道是没有找到?那时侯,我……”
他脑中飞快回想,自己的确没有亲眼见到宁知白的尸骨,记忆之中,自己仅见到他落崖,再之后,便只有在他的坟前祭扫的回忆了。
“当时你受了些伤,且筋疲力竭,”宁知夜眼中凌厉之光一闪,“见我兄长落崖,便想扑去抓他。令师叔却出手把你点昏,抱在怀中,头也不回地撤了。”
叶霁一片错愕茫然,心中砰砰乱跳,想,我原以为自己那时晕过去乃是体力不支,难道实情竟是这样?
“我兄长落崖时的上一刻,还在悄悄望你。令师叔明知道我兄长对你的情意,我兄长坠崖将死时,他都深怕你二人沾上关系,怕我兄长拖累了你。这样冷酷,叫人佩服。”
叶霁不知他说的是真是假,一抬目,对上他毫不掩饰的冷肃眼神,心中有一种直觉,那便是宁知夜并未说谎。
见到叶霁的神情,宁知夜反而觉得些许快意,紧追道:“令师叔去了关山境,叶兄这些年只怕见不到他吧?我还以为他对你看重得很,却忍心抛下你这么多年,难道这其中有什么缘故不成?”
叶霁知道他在故意激自己,以此泄愤,想不去听,却还是觉得酸涩难言。许久,慢慢开口:“言归正传。知白的尸骨,在什么地方?”
宁知夜垂了垂眸:“自然是在陨星谷。”
“为什么不带他回去?”
“带回去?”宁知夜连连嗤笑,嘲道,“陨星谷就是个尸海血盆,人落下去,多半会被蚕食得只剩一滩血水。当年我苦苦哀求母亲派人去寻找,没有亲眼见到,就不可放弃,我母亲却说,已经无济于事了。那可是她的亲儿子!”
叶霁揉了揉突突跳动的眉心,想说什么,却张口无言。
宁知夜吐出最后一句话,如同彻底抛开了什么似的,一改沉静疏离的气质,在他面前踱来踱去,叶霁都能听见他沉沉压抑的喘息。
“叶兄,你可知当年我兄长在我面前坠下悬崖,我是怎样想的吗?我觉得这世上只剩我自己,什么母亲,什么同门,什么师父,加起来都比不上我兄长一个。可我却连他的尸骨都捡不回来,任由他的魂魄沉在这片山谷里,无法超度。”
他再一次走过叶霁正前方时,叶霁忽然伸出手,抓住他胳膊,沉声问:“你要去陨星谷,是去找知白的尸骨么?”
盯着宁知夜薄红如雾的双眼,叶霁将声音压得更低:“他们和我说,你常常不见踪影,每次回家都带着伤痕和鬼气,难道是来策燕岛找知白的尸身?你从没有放弃过,对不对?”
宁知夜被他紧紧抓住,脸上的表情复杂闪烁,让人看不懂他心中所想。
“若是我说,我已经找到他的尸骨了,”宁知夜抬起手,冰冷掌心搭在了叶霁的手背上,“你肯不肯陪我走一趟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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