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逆着铺天盖地的急雨,在莽莽榛榛的山岭中,如两只轻捷的燕子,飞快地穿梭纵跃。
这次的雨比之前又有不同,雨点既大且重,落成白茫茫一片,他们飞快掠身时被雨水打在身上,就像是背负着重物,脚步滞涩胶着。
尽管如此,他们的速度却没有丝毫减慢。
风雨声中,叶霁拂去脸上的水,提声问道:“你既然找到了知白的尸骨,为何不收殓?”
宁知夜发丝尽湿,粘在脸上却不去拂,像在想什么遥远的事:“……你去了便知。”
等到望见陨星崖时,一阵潮湿的烈风刮来,卷起了谷中的血腥阴气,伴随着雨水,劈头盖脸挟裹在两人身上。两人在空中交换了个眼神,是不约而同感受到了恶心的溺水之感。
在崖顶落下后,宁知夜踉跄了两步,扶了一下树。叶霁的反应竟比他还要大一些,紧咬发白的嘴唇,背倚树木,伛下背深深喘息。
叶霁自认是腐尸鲜血见惯的人,但刚才的滋味,就像是被强灌了一口杂着腐臭血肉的污水,让他实在想吐。
宁知夜却是一副习惯的样子,勾起唇,想要讽他两句,眼神忽然一凛。
昏暗的树影中,似乎有无数潮湿腥粘的东西朝他们聚来,还不等他们看清,就纷纷扑出。
宁知夜立即挥剑抵挡,朝着腥气来的方向,接连挑出几道杀招剑光,往后撤开距离。
再一看叶霁,对方竟不知何时已经仗剑站在了他身后,刚才的虚弱已经荡然无存,甚至还有几分潇洒。
只见他竖起霜霁剑身,两指在其上一弹,“铮”的一声,龙吟不绝。
那一声剑鸣还未止息,他已经化作影子,挟着一道霜样雪白的剑光,劈、砍、刺、拨。
等那一道龙吟落下,率先朝他们围过来的一圈“东西”,已经匍倒在地,没了动静。
叶霁自语一句“果然很好”,又是无息无影的一剑刺出,将眼前飞腾过来的腥臭事物穿透,挑起来扔在脚下。
那东西既像人又像兽,肉瘤遍体,如同用溃烂的肉块胡乱拼凑出来的一般。四肢形状如人,却如野兽一样四掌抓地行走,看起来诡异至极。
叶霁对此物可谓是格外不容情,只因当年他们在这里受了这群秽物海潮般的围堵,奋战之中,不少人身负重伤,宁知白更是坠崖身亡,造成无法挽回的憾恨。
他那时的修为境界,和现在不可同日而语,又有了霜霁剑的加持,更是如虎添翼。
倾盆乱雨之中,方丈悬崖之上,叶霁纵着自己心里的一股气性,痛痛快快地杀了起来。
宁知夜全然不用动手,隔着雨幕,定定地看着那道影子。
他颇具耐心,一直等到叶霁快将悬崖上的尸兽都清理干净了,才慢悠悠开口:“尸山血海里养出的秽物,如何杀得尽,我劝叶兄保持体力。”
叶霁听他开口说话,吐出一口气,挽剑回身。
他刚想说自己并不觉得累,却蓦然瞪大眼睛,呵道:“当心!”
宁知夜先前为了将战地留给他,一直背靠悬崖边沿,一只尸兽不知何时从崖边攀上,弓耸起身,张开流着血脓的大口,就要朝他扑来!
宁知夜若是被扑中,失去重心,便会落得个坠崖惨亡的下场。
多年前的刻骨回忆在眼前闪过,叶霁不敢多想,剑身前探,只见他胳膊微动,剑尖像蜻蜓点水般飞快地“点”了两下。
随着这两下看似不经意的轻点,飞出两片几不可见,细如柳叶的薄薄剑光。
那原本已经腾身到半空的尸兽,如被雷电过身,歪斜地摔向一侧。
宁知夜乘机一滚身,险险闪避在一旁。
尸兽落地后,竟没有立即死去,而是如醉酒一样,左歪右斜走了一段距离,然后翻身仰倒,从悬崖上栽了下去。
许久,才听见一声落地的闷响。
叶霁松了口气,并拢两指扫过剑身,止住剑身的细颤。那动作十分轻柔,像是在抚摸绸缎,又像是在拂去衣上雪花。
做完这个动作,才抬起头朝宁知夜看去:“宁兄,你没事吧?”
隔着雨幕,宁知夜死死地盯着他,那眼神宛如鬼魅,让叶霁心中生寒,含惑叫了他一声:“宁兄?”
宁知夜极慢地从地上站起,朝他一脚深一脚浅地走来。
那张脸被雨水浇淋,可谓是无一丝血色,只有眉心一颗红痣鲜艳异常,双眸更是沉如寒冰,令叶霁产生一丝诡异不妙之感。
“刚才那一招,”宁知夜站到了他面前,木讷地发问,“是谁教你的?”
叶霁看着他,皱眉不语。
宁知夜像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似的,极勉强地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丝惨笑:“刚才那一幕,让我想起了兄长坠崖的情形,实在无法高兴。这悬崖那样深,他掉下去一定很痛苦。”
叶霁紧绷的心弦略微放松,也觉得难过,想说些什么来安慰,却不知该从何说起。
“这一招是我纪师叔创立的……”叶霁说到第一句,忽然想起宁知夜对纪饮霜意见极大,顿了一顿。
宁知夜的神情却极其专注渴切,甚至伸出右手,抓住他肩:“这一招,真是高妙至极,我几乎都没发觉……这其中有什么玄妙,叶兄可否赐教。”
叶霁迟疑一下,解释道:“这一招,是将大量灵力顷刻之间凝聚为一线,从剑尖射出,就像射出几枚薄如一叶的暗器,顷刻间切断对手心脉。而且动作悄无声息,飞出的灵流不易察觉,灵力切入体内又会消融,不留痕迹。刚才的尸兽忽然醉酒一样踉跄,其实它的内脉已经碎了。”
他一边说,一边观察宁知夜的神情,只见对方面无表情,自己的肩头却传来剧痛,骨头几乎都要被此人捏碎了。
叶霁就是再迟钝,也觉得不对劲,将他的手打落,退了一步。
“刚才那一招,是为了救宁兄性命,万不得已使出来的。若有什么得罪的地方,还请直说。”
他知道这样的招式并不十分光明磊落,如果敌手也是修士,基本等于背地里出黑手,胜之不义。但当年纪饮霜却一定要他学会,认为是危机中自保的绝佳一招,叶霁也认为这招只是用来对付凶残妖魔,或者十恶不赦之人,也没什么不义的,于是就顺着纪饮霜的教导,狠下苦功,将它掌握。
他心想,宁知夜莫非是觉得这一招不齿,因此更加看不起师叔了么?
想到这里,他的神情也有些冷冷的,连宁知夜的回答也不想听了,岔开话题:“先前问过的话,现在我再问一遍宁兄。你既然发现了知白的尸骨,为什么当时不将他收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