淳圣七年,冬。
母亲贺氏的哭声一直萦绕在耳边,“皇上怎么……这可是活活断了我尚家的根呐!”
父亲尚呈祥欲言又止,神色同样悲痛,在烧了地龙的房里来回踱步。
“呈哥,玉京……玉京……”
尚呈祥站在窗前,看白雪纷飞,银装素裹,只觉得这个冬天让他从头冷到了脚。
尚玉京在屋里也穿得厚,穿了鲜红长袄,还披了件狐裘大氅,裹得严严实实,不时的掩唇咳嗽。
“娘,皇命不可为。”
尚呈祥一拳砸在窗柩上,是啊,皇命不可为,他去找过皇上求情,乞求他收回成命。
然,皇上逗弄着笼内的金丝雀儿,莫不在意道:“天子之言,怎可朝夕令改,这让朕如何面对天下朝臣?”
尚呈祥跪在地上,久久都无法开口了,直到双膝麻木,心灰意冷,皇上才让他离开,他这才知道,皇上是铁了心。
他转身,艰难的开口:“玉京,是爹无能,护不住你……你跟了沈淮萧,自当珍重。”
尚家和沈家十年前结了仇,皇上把他赐给沈淮萧为男妻,无异于把他推入火炕。
尚玉京跪在地上,重重磕了三个响头,“爹,娘,孩儿不孝,未能伴您们身旁尽孝了,还望珍重。”
贺氏哭的肝肠寸断,抱着尚玉京不能自已。
明明是喜宴之日,尚府却是哭声一片。
屋外皇上身旁的大公公符良一甩拂尘,声音尖锐而高昂:“时辰到!”
贺氏经不住打击,两眼一翻,竟叫哭昏了头。
尚玉京悲痛万分,辞别父亲,迎着大雪,在符良一声“请吧”,弯腰上了花轿。
尚呈祥追到门外,看着他越来越小的背影,无力的垮下了腰。
他的引以为傲的儿子啊,京城的第一才子啊……
眼前的白雪一点点的模糊,两袖青衫早已打湿。
上京的腊月时常大雪,街道冷清,除了屋檐挂着的灯笼为这银色的天增了分色彩。
大央王朝向来是没有娶男妻的例子,他作为男妻被嫁过去,是首例。
花轿简陋,冷风刺骨,吹的纱幔乱舞,尚玉京裹紧了身上的狐裘披风。
他自十六岁那年,因照看沈绵不力,被沈淮萧一脚踹中胸口,从此落了心疾。
那是一个漫天冰霜的晚上,那一脚踹的他飞出了八尺之远,落地时口中盛满了鲜血。
他捂着胸口,低低咳嗽起来,脸上无悲无喜,无怨无泣。
沈尚两家因为沈绵的死,生了间隙,沈淮萧曾经打上门来,若非闹到了先皇那,他估计是沈淮萧的刀下魂了。
那日后,沈淮萧自请南下,去了小神阙,一去便是十年。
如今平定南月归来的沈淮萧,褪去了少年稚嫩,一身杀伐果断之气,尤其是那一双眼睛,像狼一样,凶狠戾气。
尚玉京在宫里堪堪对上了那双眼睛,便让他脊背发凉,生出来双冷汗。
儿时的情分早已因为沈绵的死而烟消云散,皇上,也就是曾经的二皇子,在朝堂之上大手一挥,便把他赐给了沈淮萧。
上京谁人不知沈尚两家积怨已久,把尚玉京嫁给沈淮萧,无异于让他去送死。
皇上此举,成功恶心了两家,但是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他在袒护沈家。
尚玉京抿着冻得发白的唇瓣,婚礼的嫁妆按照圣旨一律没有带,甚至连送亲的也只有一个侍从和侍女,摆明了就是圣上要整他。
除了三年前殿试中了探花,婉拒了皇上为三公主的求娶,他不知道还有哪里得罪了皇上。
他抬头看向前方,露出清秀如玉的脸庞,狭长的睫毛沾了风雪,不一会便化作水珠,眼眸下阖时,鼻梁处投下了一片阴影。
点清瑟缩着胳膊打颤,忍不住看向公子,竟看到几分孱弱。
他自幼跟着尚玉京,知公子心性,心中愤愤不平又无可奈何,毕竟皇命不可违。
为首的马车外表虽然简单不起眼,内里却生了炭火,备了绸缎玉帛锦被,琉璃,珊瑚石等堪比黄金之物也只是装饰,符良便慵懒靠坐其间,黑帽红杉下,他扯着嗓子尖细道:“真是可惜了一表人才啊。”
手执黑子,落入棋盘。
一路走到沈家府邸,朱门紧闭,连个出门迎亲之人也没有。
马车探出个头来,是符良公公。
“侍郎大人,既然已经到了,杂家就回宫复命了。”
尚玉京下了花轿,向符良行了一礼,“有劳公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