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就像一具空壳,被动地承受著车轴的顛簸,对外界的一切失去了反应的能力,唯有那柄短刀的冰冷,是唯一的锚点。
板车行经那片土坡附近。
土坡上,月白道袍的何先生正准备与同门离去,脚步却微微一顿。他的神念何其强大,早已感知到板车底下那微弱却熟悉的气息。
那个孩子……竟然还活著?
藏在如此简陋的地方?
他目光扫过一片狼藉的战场,掠过郭俊生殞命之处,掠过老汉消失的火光,眼中闪过一丝极淡的、难以察觉的复杂。
是了却因果?是一丝未泯的旧情?抑或是觉得此子命不该绝於此?或许兼而有之。
他不动声色,指尖微不可查地一弹。
一道无形无质的清风拂过,恰好吹动了板车一侧的遮挡物,使其露出一条更大的缝隙,且巧妙地让负责清理这片区域的金兵小队被远处一声呼喝引开了视线。
这几乎是明著的放水。
若在平时,何存真或许能察觉这细微的变故。
但此刻,他沉溺於內心的死寂与挣扎,对外界的变化麻木不仁。
板车失去了兵士的引导,顺著略微倾斜的坡地,开始自行滑动,速度越来越快,方向……竟是朝著战场边缘的一处断崖!
“看!机会!”
心魔尖叫,“车要坠崖了!跳出去!快!”
本我依旧静观,看著曾经已经发生过的一切再次如同剧本一样去发生。
俗我依旧死寂,他只是个凡人,一个什么都做不了的凡人罢了。
何存真甚至没有试图去抓住什么。
死了……也好。
这世间,再无值得留恋之物,再无可以相信之理。
善良是虚妄,恩情是假象,坚持是愚蠢。
活下去?为何而活?板车轰隆隆地衝出了断崖,失重感猛地传来!
就在这身体腾空、坠向深渊云雾的剎那,何存真那死寂的眼中,倒映著迅速远去的崖顶天空,仿佛看到了先生离去时那决绝淡漠的背影,也看到了老汉嬉笑怒骂的脸庞,看到了少將军最后衝锋的决然。
万般念头,最终皆化为一片空白。
下坠的风声灌入耳中,犹如万鬼哭嚎,又似过往詰问。
那无边的失重感扯拽著的,似乎不只是这具凡俗肉身,还有那沉沉暮靄般死寂的道心。
过往种种,善与恶,真与偽,恩与怨,皆在这急速坠落中剥离、粉碎,化为虚无。
前途,是深不见底的幽谷,是粉身碎骨的结局,还是……別的什么?
他不知道,也不再去想。
本我、我执、俗我,在这极速下坠中,似乎也暂时沉寂了下去,融为一体,只剩下最原始的、对未知的茫然。
他,遁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