板车在尸骸与废墟间顛簸前行,每一下顛簸,都像是碾在何存真心头。
外界的声音模糊了,金兵清扫战场的呼喝、收敛同伴尸首的啜泣、乃至伤者的哀鸣,都仿佛隔著一层厚厚的水幕。
他的意识深处,却並非一片死寂。
一道冰冷而抽离的目光,如同高悬的明月,静静地注视著这一切。
这是他的【本我】,是歷经轮迴打磨最核心的一点真灵,它只是观看,记录,不起波澜。
战场杀戮、恩师背叛、袍泽惨死……於他而言,俱是红尘幻影,人生必经之景,是问道途上需勘破的劫数,也是他久违的不堪回首的回忆之一。
他知晓这痛苦剧烈,却也明白这是蜕变的薪柴,这是他必须面对,且早就习以为常的过往。
“看啊!看看他们!看看那所谓的先生,他骗了我们!”
“快动手啊!你要看著咱们的袍泽们都死去吗!?你不是飞升境大修士吗?活死人肉白骨,一念天地变色,怎么不出手?只要出手了,一切都能挽回!”
“你难道不想问问咱们的先生,问问他究竟为何背弃曾经种种?!”
一个尖锐、充满蛊惑的声音在他心底嘶鸣。
这是【我执】,是心魔,由巨大的痛苦、背叛与不解催生出的阴影。
“他在那里!道貌岸然!举手投足便决定凡人生死!他杀了老汉!毁了少將军!他骗了你!什么狗屁『人之初』!什么『存真』!都是假的!衝出去!哪怕用牙咬,用头撞,也要问他一句为什么!死也要溅他一身血!”
“现在只要你愿意,你可以改变这一切,用你的五指拳心剑,不,哪怕是最拿不出手的能力,隨手一击就能改变一切!出手啊!你我本就一体啊!”
心魔的咆哮充满了毁灭的衝动,试图点燃何存真最后的热血与疯狂。
然而,何存真的【俗我】——那个经歷了乞儿、学童、农人、士卒,承载了所有情感与记忆的自我——却如同被抽乾了所有力气,瘫软在这黑暗的囚笼里。
愤怒吗?恨吗?痛吗?有,但那情感的火山尚未喷发,就被一种更深沉、更彻底的虚无感覆盖了。
万念俱灰。
出手?质问?有何意义?能换回老汉的命吗?能让少將军重生吗?能改变先生是金国修士、並且对他们挥动了屠刀的事实吗?
不能。
他亲眼见过修士的力量,那绝非凡俗武勇可以抗衡。
衝出去,除了毫无价值的死亡,什么也改变不了。
先生教的道理是假的,但他教的“不告而取谓之偷”却在此刻诡异起效——他不能去“偷”一场毫无意义的壮烈死亡。
本我在观看,平静无波。
我执在咆哮,歇斯底里。
俗我在沉寂,心如死灰。
或许是我执的声音太过刺耳,本我嘖了一声,嘆了句聒噪。
“你应该知道,如果不是我太久没有回看过自己的一生,不是我配合,你连拉我入境的资格都没有。”
“那又如何?你今日逃不脱我的,你我本一体,难道你看不见你的自己的哭嚎声与绝望?”
“有时候有这样的本体还真是一件不幸的事,也怪此界心魔境太弱,等你到飞升境你我再见,到时候便能与故人再战,那时看本体你能有多淡定。”
三者诡异地在何存真的识海中达成了某种僵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