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秣马残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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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1章 蜕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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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看著刘靖那张冷硬如铁的脸,终究还是没敢再往前走一步。

那股子衝上天灵盖的血气,被“军令”二字硬生生地压了回去。

“末將……遵命。”

柴根儿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狠狠地把刀插回鞘中。

“哐当”一声,刀鞘都在震颤。

他別过头去,抬起粗糙的大手,狠狠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水。

“全军听令!”

刘靖並没有给眾將太多悲伤的时间,大手一挥。

“加速行军!目標临川!”

……

五日后。

临川郡城外。

原本繁华的郡城,此刻城门紧闭,吊桥高悬。

城头上旌旗猎猎,隱约可见寒光闪烁。

城外的歙州军大营里,气氛压抑得让人窒息,连战马都不敢嘶鸣。

牛尾儿的副將跪在帅帐前,额头死死贴著泥地。

“起来。”

刘靖站在他面前,面无表情,但负在身后的双手却紧紧攥拳。

“把当时的情况,再说一遍。”

副將抬起头,满脸泪痕,咬牙切齿地复述了整件事情的经过。

说到最后,他猛地磕了一个响头,鲜血直流。

“主公!那危仔倡丧心病狂!”

“他……他把牛將军的头割下来了!”

“就掛在南门的城楼上!说是……说是要让咱们看看下场!”

嗡——

站在刘靖身后的眾將,瞬间炸了。

“畜生!”

“不可饶恕!”

杀人不过头点地。

辱尸,这是死仇,是不死不休的死仇。

“走。”

刘靖只说了一个字。

他翻身上马,没有带大军,只带著柴根儿等將领,策马冲向南门。

八百步。

在这个距离,能清晰地看到城楼上的景象。

天空依旧阴沉,厚重的铅云低低地压在城头,偶尔漏下几缕惨白的阳光,照得人心里发寒。

城楼最高的旗杆上,掛著一颗黑乎乎的东西。

那不是旗帜。

那是一颗人头。

经过几日雨水的浸泡,那颗头颅已经肿胀变形,皮肤呈现出一种令人作呕的惨白色,髮髻散乱,湿漉漉地贴在脸上,还在往下滴著浑浊的水珠。

几只湿透了羽毛的乌鸦落在旗杆上,发出令人心悸的“嘎嘎”声,时不时低头啄食一下那已经翻卷的皮肉。

面目早已全非。

那个总是咧著嘴笑的憨货……

“啊啊啊!!!”

柴根儿从喉咙里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咆哮,像是心肺都被撕裂了。

他猛地拔出横刀,指著城楼。

“屠城!!!”

“破城之后,鸡犬不留!!”

“给牛尾儿报仇!!”

身后眾將也齐齐拔刀,杀气冲天,匯聚成一股实质般的寒流。

“屠城!屠城!”

这股恨意,若是化作实质,足以把这座临川城烧成灰烬。

与此同时,临川南门城楼之上。

危仔倡身披縞素,双手死死抓著满是青苔的垛口,半个身子都探了出去。

当那一浪高过一浪的“屠城”吼声,顺著风传上城楼时,他並没有恐惧,反而像是听到了世间最美妙的乐章,整张脸因为极度的亢奋而扭曲变形。

“听到了吗?陈公,李公,你们听到了吗?!”

危仔倡猛地转过身,一把揪住身旁陈泰的衣领,指著城下那片黑压压、杀气如云的歙州军,笑得癲狂且神经质。

“屠城!哈哈哈!刘靖急了!他疯了!”

“这就是你们口中的仁义之师?这就是你们想投靠的明主?”

“看看那双眼睛,那是要吃人的眼睛!他现在只想把我们剁碎了餵狗!”

陈泰、李元庆等一眾被强行拉上城楼“观战”的世家家主,此刻面如死灰,浑身抖得像筛糠一样。

他们看著城下那漫山遍野的甲士,看著那寒光凛凛的刀丛,再听著那让人毛骨悚然的“屠城”口號,只觉得裤襠里一阵温热,竟是当场嚇尿了。

后悔啊!

肠子都悔青了!

早知如此,当初哪怕是被危仔倡杀了,也该拼死开城的。

现在好了,刘靖真被逼成了恶鬼,这临川城里,谁也別想活!

“完了……全完了……”

陈泰瘫软在地,眼神绝望:“这下连投降的路都断了……”

看著这些平日里高高在上的族长们如丧考妣的模样,危仔倡眼中的快意更浓。

对!就是这样!怕吧!恨吧!

他在心里疯狂嘶吼。

刘靖,快下令吧!快攻城吧!

只要你的第一波箭雨射上来,死的不仅仅是这临川城的百姓!

这江南十三州的人心,就全都死在你手里了!

城下。

刘靖死死盯著那颗头颅。

那一瞬间,手指不受控制地抽搐了一下,隨即猛地攥住了腰间的刀柄。

“噌——”

横刀出鞘半寸,发出一声悽厉的鸣响。

那一刻,他脑子里没有任何权谋,没有任何大局。

只有一个念头在疯狂地撞击著天灵盖——杀进去!

把这座城变成废墟!

把危仔倡那个疯子剁成肉泥!

哪怕洪水滔天,哪怕基业尽毁,他现在只想见血!

“传令……”

刘靖张开嘴,声音沙哑得像是两块生锈的铁片在摩擦。

那个“屠”字,已经滚到了舌尖,带著满腔的血腥气,即將喷薄而出。

然而,就在这千钧一髮之际。

一道人影猛地策马衝出,扑到刘靖马前。

“吁——!”

那人一把勒住刘靖战马的韁绳,巨大的力道硬生生將狂躁的战马拽得前蹄腾空。

是袁袭。

他虽披头散髮,显得有些狼狈,但那双眼睛里却透著一股子武將特有的狠厉与决绝。

他死死顶住马头,另一只手甚至大胆地按在了刘靖即將拔刀的手腕上,如铁钳般纹丝不动。

“主公!不可!!”

袁袭盯著刘靖那双赤红的眼睛,没有任何废话,嘶声吼道。

“您若因一时之怒而屠城,便是正中危仔倡下怀!”

“去他娘的下怀!”

“他不是要贏,他是要您输!”

袁袭直视著刘靖那双疯狂的眼睛,声音愈发冰冷。

“主公,您还记得刚才那名校尉的稟报吗?”

“他提到一个细节:在牛將军被诱入瓮城之前,城內曾发生过一场短暂的『內乱』,甚至在受降之时,城中粮仓方向还燃起大火。”

“您不觉得这太巧了吗?哪有內乱和火灾,都恰好发生在诱敌之时?”

袁袭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也更沉:“这分明是危仔倡演给牛將军看的一齣戏!他用『內乱不稳』和『粮草被焚』的假象,製造出他急於求援、內部空虚的错觉,逼迫牛將军这样的急先锋不得不冒险入城!”

“一个能设计出如此环环相扣、精准算计人心的圈套的人,他会想不到激怒您的后果吗?”

“您看看城头!那些世家豪族被嚇得面无人色!危仔倡正在那儿笑呢!他在等著您把这些人彻底推到他的战车上!”

袁袭深吸一口气,声音更加迅速:“主公可还记得曹孟德?”

“为报父仇,他屠了徐州,血流漂杵。结果呢?”

“他解了一时之恨,却让陈宫、张邈等人心寒齿冷,转而迎了吕布!”

“吕布趁虚而入,险些让他丟了整个兗州根本之地!”

“屠刀一起,看似解恨,实则授人以柄,自毁长城!这,就是屠城的代价!”

“那又如何?!”

刘靖猛地打断了他,声音里带著一股令人毛骨悚然的暴戾。

他指著那座城池,眼中杀意滔天:“那就杀个乾乾净净。”

刘靖的声音很轻,却让袁袭浑身一颤。

“一座城,从老到幼,从人到狗,一只不留。”

“谁又能传出风声?曹操蠢就蠢在,杀得不够彻底!”

这一刻的刘靖,已经被仇恨蒙蔽了双眼,只想用最彻底的毁灭来填补心中的痛。

“杀得光人,您杀得光这天下的人心吗?!”

袁袭没有退缩,反而继续劝诫。

“纵使您能把这抚州杀成鬼域,可这天下还有多少州郡?您能把这天下人都杀绝吗?”

“这江南西道的百姓会怎么看您?他们会把您当成吃人的恶鬼!哪怕是那刚出生的孩童,都会被教导著恨您入骨!”

“主公!”

袁袭猛地一指城外那黑压压、一眼望不到头的数万大军,声音嘶哑而悲愴。

“牛將军的死!我们都痛!”

“可城外这几万弟兄,哪个不是把身家性命都交给了您?!”

“您要为了一个兄弟的仇,让这几万个兄弟都去打一场没有尽头的烂仗,让他们都死在毫无意义的巷战里吗?!”

“您对得起牛將军,可您对得起他们吗?!”

“更重要的是,我们为何而战?我们是为了终结这乱世,是为了建立一个新秩序!”

“若我们的新秩序,是建立在一座城的白骨之上,那我们和黄巢、和石虎,又有什么区別?!”

“主公,您要的是天下,不是一座坟墓啊!”

这最后一句话,像是一柄千钧重锤,狠狠砸在了刘靖的心臟上。

嗡——

刘靖浑身剧烈一颤。

原本充血的视野中,仿佛闪过一幅画面。

满城火光中,百姓仇恨的眼神,那是比刀剑更锋利的东西。

一旦这道口子开了,他在江西苦心经营的“仁义”大旗,就会瞬间倒塌。

为了杀一个危仔倡,赔上整个江南?

值吗?

牛尾儿那张憨厚的笑脸,仿佛又浮现在眼前。

“主公,俺不疼,您別为了俺,坏了大事。”

刘靖的胸膛剧烈起伏,像是一个溺水的人在拼命呼吸。

他的手依然死死扣著刀柄,指节因为用力过度而泛出惨白。

他在忍。

忍得五臟六腑都在抽搐,忍得牙齿都要咬碎。

“呼——”

许久,一声沉重至极的浊气,终於从他喉咙深处挤了出来。

那只握刀的手,颤抖著,一点点,一点点地鬆开了。

“哐当。”

刀锋归鞘。

这一声轻响,在死寂的阵前显得格外刺耳。

刘靖闭上眼,再次睁开时,眼底的血色已经强行压了下去,只剩下一片令人心悸的幽深。

他看著袁袭,声音平静得可怕,却透著一股子渗人的寒意。

“袁袭。”

“你说得对。”

“我是三军主帅,不是市井匹夫。”

他猛地调转马头,背对那座城池,背对那颗头颅,不再看一眼。

因为他怕再看一眼,心里的野兽就会再次衝破牢笼。

“回去。”

“传我军令。”

“全军修整,打造发石车。”

“明日起,不攻城。”

“只向城內拋射书信。细数危仔倡弒兄、篡位、诈降之罪。”

说到这里,刘靖顿了顿,语气中透出一股森然的杀机。

“告诉城內百姓,只诛首恶,余者不问。”

“我要让危仔倡看著,他引以为傲的毒计,是怎么变成勒死他自己的绞索。”

此话一出,柴根儿跟人纷纷大惊,不可置信道:“刺史……”

刘靖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寒铁相击,每一个字都砸在眾將心头。

“这是军令!”

这四个字,如同四根钉子,死死钉在地上。

但大军並没有立刻安静下来。

那股子冲天的杀气和惯性,让空气都仿佛凝固了。

前排的几个牙兵,眼珠子赤红,手里的横刀还在微微颤抖,似乎下一秒就要控制不住衝出去。

“哐当!”

不知是谁,愤恨地將手里的盾牌重重砸在泥水里,溅起一片污泥。

紧接著,是粗重的喘息声,那是几千条儿郎在强行压抑著愤怒。

柴根儿的嘴唇蠕动了几下,猛地咬紧,一丝鲜血顺著嘴角流了下来。

那是他硬生生把到了嘴边的“不服”给咬碎了咽下去。

最终,他狠狠一拳砸在自己掌心,指骨发出脆响,单膝跪地,头颅重重垂下。

“末將……遵命!”

有了第一个,就有第二个。

“哗啦——”

甲叶碰撞声连成一片,数千將士齐齐单膝跪地,动作整齐划一,却透著一股子让人心酸的憋屈。

“末將遵命!”

隨著军令下达,原本杀气腾腾、即將如洪水般淹没临川城的歙州大军,竟真的在號角声中缓缓后撤。

如潮水退去,只留下一地令人窒息的肃杀。

城楼之上。

那种病態的狂笑声,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突然掐断了脖子,戛然而止。

危仔倡死死抓著垛口,指甲崩断在青苔里。

退了?!

怎么可能退了?!

“刘靖!!你看不起我?!”

危仔倡的声音因为极度的羞愤而变了调,尖锐得刺耳:“你装什么圣人?!”

“你的大將被杀了!头都被掛起来了!你都不敢攻城?!”

“回来!给我回来啊!!”

他疯了似的拍打著城墙砖。

见此,周围士兵眼中流露出几分庆幸和疑惑。

危仔倡这个赌徒猛地转过身,脸上强行挤出一狂妄的笑,指著刘靖退去的方向,声嘶力竭地吼道。

“看见了吗?!他们跑了!!”

“刘靖就是个懦夫!他没粮了!他怕了我们临川的城防!”

“我们贏了!只要守住,他们迟早得饿死在外面!”

他疯狂地挥舞著手臂,试图用这拙劣的谎言去填补人心上的裂痕。

可是,並没有多少人欢呼。

寒风吹过,家主们低著头,士兵们面面相覷。

在他身后。

原本已经瘫软在地的陈泰、李元庆等世家家主,此刻看著那一幕,眼神变了。

他们看到的不是刘靖的软弱,而是令行禁止的可怕。

一支在暴怒中还能听从號令、说退就退的军队;一个在杀將之仇面前还能保持绝对理智的主帅。

这样的人,太可怕了。

但也正因为这份可怕的理智,让他们看到了一线生机。

“还有机会……只要不跟著危仔倡发疯,还有机会……”

陈泰哆嗦著嘴唇,低声喃喃。

既然刘靖没疯,那就说明,这临川城里的人,未必都要给危仔倡陪葬。

只要……只要把那个“首恶”交出去……

几位家主不约而同地对视了一眼,虽然谁都没说话,但那眼神中流露出的意思,却让周围的空气都变得微妙起来。

危仔倡猛地回过头。

虽然家主们立刻低下了头,掩饰住了眼中的异样,但他还是敏锐地捕捉到了那种微妙的气氛变化。

人心,散了。

危仔倡的笑声迴荡在城头,显得格外悽厉和空洞。

他看著那些眼神闪烁的家主,眼底闪过一丝阴毒。

他知道,光靠谎言是骗不住这些老狐狸的。

“来人!”

危仔倡猛地拔刀,刀尖直指陈泰等人的鼻尖,厉声道。

“如今刘靖虽退,但围城之势未解!为了防止奸细作乱,自即日起,临川全城军管!”

“陈公、李公,你们各家的部曲、家丁,全部打散编入我的牙军,由赵副將统一指挥!违令者,以通敌论处,斩立决!”

陈泰等人面色大变,这是要明抢兵权啊!

没了私兵,他们就是待宰的羔羊。

可看著周围杀气腾腾的危家亲卫,他们只能咬碎了牙往肚子里咽,颤抖著拱手应诺。

“怎么?不情愿?”

危仔倡看著他们那副如丧考妣的模样,突然阴惻惻地笑了起来。

他慢条斯理地从怀中摸出一枚沉甸甸的鎦金铜虎符,在手里拋了拋。

那金属撞击的声音,在死寂的城头显得格外刺耳。

阳光下,那枚虎符泛著幽冷的光泽,背部刻著一个清晰的“抚”字,周围还有一圈复杂的云雷纹。

陈泰的瞳孔猛地一缩,失声叫道:“这……这是大帅的贴身虎符?!怎么会在你手里?!”

李元庆也是倒吸一口凉气,浑身止不住地颤抖起来。

他们都认识这东西,这是危全讽从不离身的信物,见符如见大帅。

如今大帅生死不知,这虎符却落到了危仔倡手里,甚至上面似乎还沾著一丝暗红色的血跡……

一种无法言喻的恐惧瞬间爬满了眾人的脊背,令他们不寒而慄!

这个疯子,难道连大帅都……

“现在在我手里,自然就是我的。”

危仔倡一把攥紧虎符,眼神凶戾,根本不给他们思考的时间:

“我告诉你们,这枚虎符,能调动抚州下辖六县的所有兵马!虽然主力没了,但凑个万把人还是有的!”

“我已经派心腹拿著我的手令出城了。只要我危仔倡今天死在这城头上,或者这临川城破了……”

他凑到陈泰耳边,声音轻得像鬼语,却让所有人如坠冰窟。

“那六县的兵马就会立刻接到死令——把你们这几家留在乡下的祖宅、田庄,还有那些没来得及进城的旁支子弟,全部杀光!鸡犬不留!”

“就算是死,我也要拉著你们几大世家,给我危家陪葬!”

“听懂了吗?!”

这一声咆哮,彻底击碎了世家家主们最后一点小心思。

陈泰浑身瘫软,冷汗瞬间湿透了衣背。

他知道,这个疯子说得出,就绝对做得到。

“听……听懂了……”

“愿……愿为大帅效死……”

危仔倡冷笑一声。

想卖我求荣?做梦!

要死,大家绑在一起死!

如今。

他知道,真正的较量,现在才刚刚开始。

而这一次,不再是刀对刀,枪对枪,而是……

诛心。

……

那一夜。

临川城外的歙州大营,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寂静。

没有喊杀声,没有磨刀声,甚至连平日里士兵们的打屁閒聊声都消失了。

只有工匠营里传来“咚咚”的伐木声和凿击声,他们正在连夜赶製攻城用的发石车,巨大的原木被拼接在一起,散发著木料清香。

帅帐不远处,临时徵用的大帐里灯火通明。

数十名隨军的文吏被连夜召集起来。

“不用写什么之乎者也!”

袁袭站在案前,手里提著一把带血的横刀,厉声喝道。

“就写白话!让哪怕不识字的农夫听人念一遍也能懂!”

“就写三条:一、危仔倡杀兄篡位,天理难容;二、危仔倡诈降坑杀义士,不讲道义;三、刘使君承诺,只杀危仔倡一人,献城者赏,附逆者死!”

“写完之后,绑在箭上,给我射进城去!射进每一条巷子,每一户人家!”

“另外,传令军中选五百名嗓门大的壮士,明日一早,列阵於护城河外,对著城头给我轮番背诵这三条!”

“我要让这城里的每一个人,哪怕是不识字的贩夫走卒,耳朵里也灌满危仔倡的罪状!”

夜深。

刘靖独自一人坐在帅帐中。

那张冷硬如铁的面具早已卸下,只剩下一片深不见底的疲惫。

他从怀中摸出一个小小的布包,里面是几块已经风乾发硬的肉乾。

这是牛尾儿上次出征前,硬塞给他的,说是他老娘亲手做的,让他尝尝鲜。

他看著它,眼神有些发直。

他以前总以为自己已经习惯了。

习惯了看著战报上那些冷冰冰的数字,习惯了告诉自己“一將功成万骨枯”,习惯了用“为了大义”来掩盖那阵亡士兵的血腥气。

他以为自己心肠已经够硬了。

可当见到那变成了一颗掛在城头、腐烂发黑的头颅,变成了一个活生生的、会咧著嘴叫他“主公”的兄弟……

这一刻,无数亡魂,仿佛都借著牛尾儿的脸,在他眼前晃动。

书上写的“一將功成万骨枯”要用多少个牛尾儿,多少个有名无名的兄弟去填,才能填平这乱世的沟壑?

刘靖捏著那块肉乾,指尖微微颤抖。

他缓缓將肉乾送入嘴里,用力地咀嚼著。

肉乾很硬,硌得牙齿生疼,带著一股子粗糙的咸腥味。

但他没有停,只是用力地嚼著,腮帮子鼓起,仿佛想把那股子迷茫和软弱嚼碎了吞下去。

“咕咚。”

他硬生生地將那块没有嚼烂的肉乾咽了下去。

那股粗糲的硬物划过喉咙,带来一阵火辣辣的刺痛,也让他那颗有些动摇的心,重新感到了痛楚的真实。

路走了一半,回头就是万丈深渊。

若是现在怕了、悔了,那无数死去的弟兄,还有牛尾儿,才是真的白死了。

刘靖抬起头,看著地图上“临川”二字,眼底的那一丝迷茫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决绝。

“牛尾儿。”

刘靖的声音沙哑,带著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这肉乾……很香。”

他缓缓站起身,目光穿透了营帐,仿佛看见了那座临川城,也看见了那血雨腥风的天下。

“你的仇,还有弟兄们的命,我都背著了。”

“看著吧……”

刘靖的手指重重地点在舆图上,指尖下。

江山如画,却也如血。

“我会踩著这乱世的尸山血海,给你们杀出一个……太平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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