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秣马残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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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0章 疯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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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缓缓举起手中的乳柑,凑到眼前。

透过那金黄的表皮,他的眼神逐渐迷离,指尖不受控制地微微颤动起来。

恍惚间,正堂內的血腥味散去了。

他仿佛回到了二十年前的那个深秋。

那一年,大哥危全讽刚刚拿下临川,被朝廷册封为刺史。

那一年,临川的乳柑大丰收,被列为贡品,满城飘香。

年幼的他躲在屏风后面,看著大哥危全讽穿著一身赐緋官袍,意气风发地宴请全城豪族。

大哥那时还是个英姿勃发的青年,正满面红光地给客人们分髮乳柑。

他馋极了,偷偷溜出去,从盘子里抓了一个最大的。

大哥发现了他,没有责骂,他亲自剥开那颗乳柑,將最甜的一瓣塞进他嘴里。

“二郎,甜吗?”

“甜!”

“记住了,这叫贡橘。”

“哥打下来的江山,第一口甜的,永远留给你。”

“泥腿子们种了一辈子树,也只配闻个味儿。”

“这就是命,是咱们危家拿命换来的规矩!”

那股甘甜的汁水,顺著喉咙流进胃里,那是权力的味道。

二十年过去了。

那种味道,早就刻进了他的骨髓里,成了他活著的全部意义。

“危固。”

危仔倡的声音有些发颤,像是从梦囈中醒来:“你还记得二十年前,大哥第一次带我们吃这乳柑的时候吗?”

危固愣了一下,挠了挠头:“记得。那时候大帅还说,咱们危家的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是啊……好日子。”

危仔倡低下头,看著手中这颗金黄的果实,眼中的迷离瞬间消散。

“可现在,有人要把这好日子夺走了。”

他伸出修长的手指,狠狠地抠进果肉里,汁水四溅。

“刘靖……他不想让我们吃这口甜的了。”

“他觉得这果子是泥腿子种的,就该分给泥腿子吃。他觉得我们这些吃果子的人,是多余的,是该死的!”

危仔倡猛地抬起头,双目赤红。

“他想改了这临川的规矩!他想把我们从胡床上拽下来,踩进泥里,让我们也去闻味儿!”

“凭什么?!”

“这是危家打下来的江山!这是大哥留给我们的果子!”

危仔倡的声音突然哽咽了一下。

“危固,你知道我为什么要杀大哥吗?”

危固浑身一震,低下头不敢说话。

危仔倡惨笑一声,眼泪顺著眼角流下,滴在手中那颗被捏得变形的乳柑上。

“大哥老了。”

“他在信江败了一次,胆子就破了。”

“他想逃,想带著我们像丧家犬一样钻进深山老林里苟活。可刘靖会放过我们吗?不会的!”

“只要他还活著,刘靖就会一直追杀到底,直到把危家的人杀绝、把危家的根刨烂为止!”

危仔倡猛地闭上眼,身体剧烈颤抖。

“所以我必须杀了他。”

“只有他死了,刘靖才会以为危家完了,才会轻敌。”

“只有我拿过这把刀,危家剩下的这点家底,才能拧成一股绳,去跟刘靖拼那一线生机!”

“大哥……別怪二郎狠心。”

他缓缓睁开眼,眼中的泪水已经乾涸,只剩下一种令人心悸的疯狂与决绝。

“二郎是为了保住你给的那口甜味儿啊!”

啪!

危仔倡猛地將那颗被捏烂的乳柑摔在地上,鲜黄的汁水溅了一地,像是一滩脓血。

他死死盯著那滩烂泥,仿佛那是刘靖的脸。

“对於刘靖来说,我们不是敌人,我们是痈疽,是必须被剷除的毒瘤。”

“投降是死,逃跑也是死。只要我们还想留住嘴里这口甜味儿,我们就只能跟他拼命!”

危固看著地上那滩烂泥一样的橘子,又看著眼前这个状若癲狂、满脸泪痕却又杀气腾腾的主公。

他虽然还是不太明白那些关於“皮”和“肉”的弯弯绕,但他看懂了一件事。

二郎疯了。

被这世道逼疯了,被刘靖逼成了恶鬼。

但这又有什么关係呢?

危固缓缓站直了身子,那双眸子里,没有恐惧,没有疑惑,只有平静。

二帅救了他一命,给了他活下去的路。

如今,二郎给了他一个理由,一个去死的理由。

疯了好啊。

危固咧开嘴,那笑容竟比哭还难看,却透著一股子令人动容的豪迈。

这世道本来就是疯的,正常人活不下去。

二郎既然要疯,那我就陪二郎去疯!

他猛地单膝跪地,膝盖重重砸在青石板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巨响。

“只要我危固还站著,哪怕是阎王爷来了,也得先问问我手里的刀答不答应!”

危仔倡深吸一口气:“去吧。”

“把所有的手段都用上。”

“这一仗,不是为了大哥,是为了我们自己……为了这临川城里,永远只有危家说了算!”

……

两日后。

牛尾儿率领五千先锋,风尘僕僕地抵达临川城下。

五千大军列阵,黑压压一片,旌旗遮天。

牛尾儿骑在高头大马上,看著紧闭的城门和城头上稀疏的守军,心中大定。

“危全讽都死了两三天了,这临川也就是个空壳子。”

“將军!”

一名斥候策马奔回,脸上带著一丝疑虑:“城內似乎有些不对劲。属下等绕城探查,发现城內虽看似平静,但各处坊市的要道上,都有重兵把守的跡象,不像是要投降的样子。”

牛尾儿闻言,眉头一皱,但隨即舒展开来,哈哈大笑:“怕什么?定是那危仔倡还没彻底掌控全城,怕他大哥的旧部作乱罢了。”

“正好,这给了咱们机会!”

就在这时,城门方向一阵骚动。

只见百余名甲冑不整的危军士卒,簇拥著一面“危”字旗,仓皇地从北门逃出,口中大喊著“二公子弒主,我等为大帅报仇!”之类的话。

还没等他们跑远,城头箭矢如雨,城內又衝出一队人马,与那百余人廝杀在一起。

牛尾儿在城下看得真切,那百余人很快就被斩杀殆尽。

“看见没?”

牛尾儿指著城下的尸体,对身旁的副將笑道:“城里果然在內訌!这危仔倡怕是快顶不住了,正等著咱们去当救星呢!”

这一出“內乱”的戏码,彻底打消了牛尾儿最后的疑虑。

果不其然,半个时辰后,城门打开一条缝,一骑快马奔出,送来一封降书。

使者跪在马前,言辞恳切:“我家主公危仔倡愿降!城中危全讽死忠已被尽数诛除。”

“但为安抚城中大族之心,请將军只带亲卫入城受降,接管防务。”

“大军暂驻城外,待局势稳定再行入城。”

“此外,我家主公只有一个请求:大军入城后,不可劫掠百姓,不可清算旧帐。”

在使者身后,还有几名士兵提著几个血淋淋的包裹。

他们打开包裹,里面赫然是几颗人头。

“这是危全讽死忠將领的人头,我家主公以此为投名状,献给將军!”

牛尾儿接过降书,看都没看那上面密密麻麻的鬼画符,直接甩给了身旁的副將。

“念!看看这狗东西想怎么死!”

副將展开信纸,飞快地扫了几眼,低声道:“將军,上面说是愿降,只求保命和不查旧帐……”

就在这时,牛尾儿猛地抬头。

只见城內东南角的方向,突然腾起几股浓黑的烟柱,在晴空下显得格外刺眼。

“那是怎么回事?!”

牛尾儿马鞭一指,厉声喝问。

跪在地上的使者嚇得磕头如捣蒜,慌乱地解释道。

“回……回將军!那是府库粮仓的方向!城中还有些危全讽的死忠残兵,见大势已去,想要烧粮同归於尽!我家主公正在派人弹压,但这火势……怕是一时半会儿灭不掉啊!”

牛尾儿一听这话,眼珠子瞬间就红了。

“直娘贼!那是粮仓?!”

副將见状,连忙劝道:“將军,不可轻进啊!不如等主公大军到了再说?”

“等个屁!”

牛尾儿一鞭子抽在空处,指著那越来越浓的黑烟,怒吼道。

“再等下去,粮食都烧成灰了!这都是主公的粮食!是咱们大军过冬的命根子!若是烧没了,老子拿什么脸去见主公?!”

“亲卫营!別管大队了,隨我衝进去!先占了府库和粮仓!快!!”

“传令!大军在城外列阵,若有异动,即刻攻城!”

“亲卫营,隨我入城受降!”

临川南门缓缓打开。

“罪人危仔倡,恭迎天兵。”

牛尾儿策马入城,身后跟著一百名全副武装的精锐亲卫。

他看都没看危仔倡那张谦卑的脸,目光越过他的头顶,死死盯著城內那几股还在升腾的黑烟,心急如焚。

“少他娘的废话!”

牛尾儿一挥马鞭,差点抽在危仔倡的脸上,怒吼道。

“赶紧带路!先去粮仓灭火!”

危仔倡嚇得浑身一哆嗦,唯唯诺诺地应著,转身引路。

然而,就在最后一名亲卫踏入瓮城的瞬间。

轰隆!

身后传来一声巨响。

千斤闸轰然落下,激起一片尘土,將城內与城外彻底隔绝。

牛尾儿心中一惊,猛地勒住韁绳:“怎么回事?!”

前方。

原本唯唯诺诺的危仔倡,突然停下脚步。

他转过身,脸上的谦卑早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脸狰狞的杀意。

“怎么回事?”

危仔倡退后一步,隱入一排突然竖起的重盾后面,挥手怒吼。

“送將军上路!”

崩!崩!崩!

四周的城墙上,无数扇窗户猛地推开,早已埋伏多时的弓弩手探出头来。

密集的箭雨,如同泼水一般,向著瓮城內的百余人倾泻而下。

“直娘贼!诈降!中计了!”

牛尾儿目眥欲裂,他一把拔出腰间横刀,拨开射来的箭矢,怒吼道:“结阵!弟兄们!隨我杀出去!夺了城楼,打开城门!”

“杀!”

百名亲卫个个都是百战余生的悍卒,此刻身陷绝境,反而爆发出了惊人的战力。

他们以牛尾儿为中心,外围的士兵將巨大的蒙皮方盾狠狠砸在地上,盾牌边缘的铁钉深深嵌入青石板的缝隙,瞬间构成了一道密不透风的钢铁龟甲。

內圈的士兵则將手中的长枪从盾牌的缝隙中伸出,如同一只浑身长满尖刺的刺蝟。

“放!”

城头一声令下,泼下来的不再是箭矢,而是滚烫的金汁。

“啊——!”

悽厉的惨叫声瞬间响彻瓮城。

盾牌挡得住箭,挡不住液体。

亲卫们被烫得皮开肉绽,阵型瞬间大乱。

“护著將军!快护著將军!”

一名半张脸被烫烂的亲卫统领,瞎著眼,全凭本能猛地扑在牛尾儿身上,用自己的后背替他挡下了第二波泼下来的金汁。

“滋啦——”

皮肉焦糊的味道令人作呕。

“滚开!”

牛尾儿虎目含泪,一把推开背上已经没了声息的统领。

他抹了一把脸上的血水,视线一片血红模糊。

“直娘贼!诈降!中计了!”

他怒吼著,手中的横刀疯狂挥舞:“结阵!隨我杀出去!夺了城楼,打开城门!”

“杀!!”

剩下的几十名亲卫,个个带伤,有的眼睛瞎了,就用布条死死勒住眼眶,听声辨位;有的手烂了,就用牙齿咬著刀柄。

他们没有退,反而用身体,用血肉,死死地挤在牛尾儿周围,硬生生用人墙为他挤出了一条通往千斤闸的路。

“噗嗤!”

牛尾儿一马当先,一刀劈碎了拦路的木盾。

“开门!给老子开门!”

他终於杀到了那巨大的千斤闸旁,挥刀疯狂地砍向那比人胳膊还粗的绞索。

崩!

崩!

“挡住!给我挡住!”

危仔倡在高台上尖叫,脸色惨白。

他没想到,即便遭受如此打击,这群陷入绝境的困兽,竟然还能爆发出如此恐怖的战力。

“开门!给老子开门!”

“放滚木!砸死他!快砸死他!”

危仔倡的声音已经因为恐惧而变得扭曲。

一根巨大的、包著铁皮的滚木,带著呼啸的风声,顺著滑槽狠狠砸下,阴影瞬间笼罩了整个瓮城。

牛尾儿猛地抬头。

那滚木太快,太沉,带著碾碎一切的威势。

他本能地想躲。

可脚下一滑,踩到了袍泽的尸体。

而且他知道,身后就是剩下的十几个伤残弟兄。

他若躲了,身后就是一地肉泥。

“將军快走!!!”

就在这千钧一髮之际,身旁的两名亲卫突然发出一声悽厉的怒吼。

他们毫不犹豫地扔掉手中的横刀,不退反进,像两只扑火的飞蛾,猛地衝到牛尾儿上方。

两人高举手中的蒙皮方盾,怒目圆睁,试图用这最后的屏障,去托住那滚木。

咔嚓!崩!

一声令人牙酸的爆响。

坚固的盾在滚木面前,脆弱得如同纸糊一般,瞬间崩碎成漫天木屑。

紧接著,便是骨骼碎裂的闷响。

咔嚓!噗!

那两名亲卫连惨叫都没来得及发出,瞬间就被巨大的滚木压成了两滩模糊的肉泥。

但也正是因为这两条命的阻挡,滚木下坠的势头微微一滯,方向也偏了几分。

砰!

滚木重重砸下,虽然避开了牛尾儿的头颅,却狠狠砸在了他的左肩与后背上,隨后顺势滚落,死死压住了他的双腿。

“呃啊!!!”

牛尾儿发出一声悽厉的惨嚎。

双腿膝盖瞬间粉碎,整个人被死死钉在地上,鲜血狂喷。

“虎子!二狗!!”

他看著那两个刚才还活生生、此刻却已变成肉泥的兄弟,目瞪欲裂!

“將……將军……”

身后倖存的亲卫们哭嚎著,想要上前搬开滚木。

“別……过来……”

牛尾儿大口呕著血块,那张被鲜血糊满的脸上,早已看不出人形,唯有一双充血的眸子,依旧死死盯著高台上的危仔倡。

那眼神里,没有恐惧,只有和滔天的恨意。

“粮……我的粮……”

下一瞬,迴光返照般的力量爆发。

他那只並未被压住的右手,猛地抓起地上的断刀。

虽然指骨已经震裂,虽然每一次发力都伴隨著內臟挤压的剧痛,但他依然死死攥住刀柄。

用尽生命中最后的一丝余烬,向著高台,掷出一击!

“死!!!”

刀光如电,划破了凝固的空气。

噗!

断刀擦著危仔倡的脸颊飞过,深深地钉在他身后的红漆柱子上,入木三分,刀尾还在嗡嗡震颤。

做完这一切,那具被压在滚木下的身躯,才终於重重地垂下了头颅。

但他依然睁著眼,死死盯著粮仓的方向。

那个嚷嚷著要保粮草的汉子,终究是没能走出这座瓮城。

直到死,也没有闭眼。

危仔倡嚇得魂飞魄散,一屁股坐在地上,裤襠瞬间湿了一片。

瓮城內,喊杀声渐渐平息。

最后剩下的十几名亲卫,看著主將的尸体,发出了绝望的悲吼。

他们没有投降,也没有后退,而是主动冲向了数倍於己的敌军。

“为將军报仇!”

“歙州军!死战!”

片刻之后,瓮城內再无一个站著的歙州兵。

一百名亲卫,全军覆没。

危仔倡瘫坐在地上,手还在抖。

他抹了一把额头上的冷汗,入手一片冰凉。

刚才那一幕,真的把他嚇到了。

一百个人。

仅仅一百个亲卫,被堵在狭窄的瓮城里,被数百张弓弩指著,被数倍於己的步卒围攻。

按理说,这就是一群待宰的猪羊。可这群“猪羊”,却差点把屠夫给反杀了。

尤其是那个牛尾儿,甚至那一记飞刀,差点就要了自己的命。

若不是最后那根滚木……

危仔倡看了一眼被砸成肉泥的牛尾儿,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

“疯子……都是疯子……”

他原本的计划很大胆。想著趁主將战死,城外那五千歙州军群龙无首、军心大乱之际,打开城门,率军杀出去,哪怕不能全歼,也能彻底击溃这支先锋军,给刘靖一个下马威。

但现在,他看著满地的尸体,那个念头就像是被这瓮城里的血水浇灭了一样,半点火星都不剩。

这还只是一百个亲卫。

城外,还有整整五千个这样的疯子。

要是真杀出去……

那无异於自寻死路。

守不住,打不过。

恐惧像潮水般淹没了他的理智。

但在这极致的恐惧之中,一种扭曲的疯狂却从心底滋生出来。

他突然想到了刺史府里那些面如死灰的豪族家主。

他们是被自己逼著上的船,心里肯定还想著投降,还想著里应外合。

不行。

这还不够。

必须把事情做绝,必须断了所有人的后路!

想到这里,危仔倡打了个寒颤,隨即猛地站起身。

他那张原本因为恐惧而惨白的脸,此刻却因为极度的兴奋而泛起一抹病態的潮红。

他声音尖利地吼道。

“关门!把內城门给老子用巨石堵死!”

“从今天起,谁敢言降,无论官阶,无论亲疏,满门抄斩,鸡犬不留!”

命令下达,他还不满足。

他的目光落在了瓮城中央那滩模糊的血肉上,一个更加疯狂的念头涌上心头。

他要让所有人都看看,他危仔倡,已经没有退路了。

“来人!”

危仔倡指著牛尾儿的尸体,声音因激动而微微颤抖。

“把……把他的头割下来,掛上去!掛到城楼最高处!”

身边的亲卫统领闻言一惊,迟疑道:“主公,这……这是不是太……”

“太什么?!”

危仔倡猛地回头,眼神如同淬了毒的刀子:“妇人之仁!你以为刘靖会因为我们不掛人头就放过我们吗?”

“不!他只会觉得我们软弱可欺!”

“我要让他知道,这临川城是一块啃不动的硬骨头!我要让他知道,想进这座城,就得拿命来填!”

“掛上去!让城里那些还心存幻想的老东西们看看,这条船已经开进了血海里,谁也別想下去!”

“也让城外那五千歙州兵看看,他们的將军,现在是个什么下场!”

这是疯子的赌博,赌注是全城人的性命。

……

……

砰!

瓮城內传来一声沉闷的巨响,紧接著便是撕心裂肺的喊杀声和惨叫声。

城外。

原本列阵以待的五千歙州先锋军,瞬间炸了锅。

“不好!千斤闸落了!將军被困在里面了!”

副將脸色大变,猛地拔出横刀,嘶吼道:“攻城!快攻城!救將军出来!!”

“杀啊!!”

数千名红了眼的歙州悍卒,扛著简陋的云梯,甚至有人直接跳进护城河,发疯似地向瓮城衝去。

然而,迟了。

城头上早已埋伏多时的弓弩手,瞬间探出头来。

崩!崩!崩!

密集的箭雨如同泼水一般倾泻而下。

没有重型攻城器械掩护,也没有盾车,冲在最前面的士兵像割麦子一样倒下一片。

“別退!不许退!就算是拿尸体填,也要把这护城河填平了!”

副將浑身插了两支箭,却依然红著眼在指挥衝锋。

他听到了,他听到了瓮城里传来的那些熟悉的声音——

那是金汁泼在人身上的滋啦声。

那是滚木砸碎骨头的闷响。

那是牛尾儿最后那一声不甘的怒吼:“死!!!”

每一声,都像是一把刀,狠狠捅在城外这五千弟兄的心窝子上。

“將军!!!”

无数士兵在城下哭嚎,用兵器狠狠砸著坚硬的城墙砖,哪怕虎口震裂也不肯停下。

可是,那扇厚重的千斤闸,就像是一道生死界碑,隔绝了所有的希望。

渐渐地。

瓮城里的喊杀声弱了下去。

最后那声怒吼消散在风中。

一切归於死寂。

“没……没动静了……”

副將跪在护城河边,耳朵贴著冰冷的城墙,整个人如坠冰窟。

此时,城头的箭雨依旧在无情地倾泻,身边的弟兄一个接一个地倒在血泊中,发出痛苦的呻吟。

那是毫无意义的牺牲。

“啊!!!”

副將猛地一拳砸在地上,指骨崩裂。

他抬起头,双目赤红,理智终於在这一刻压过了悲痛。

救不了了。

再耗下去,这五千弟兄也得白白搭在这里!

“撤……全军后撤!!!”

副將嘶吼著,声音里带著血泪,猛地拽起身边还在发疯砍墙的亲兵。

“都给我撤!撤出敌军射程!別让將军白死!快撤!!”

呜——呜——

悽厉的撤军號角响起。

数千名歙州悍卒,拖著伤员,扛著尸体,一步三回头,满含著不甘与绝望,如潮水般退到了五百步开外的安全地带。

就在大军刚刚稳住阵脚之时。

城楼上垂下一根绳索。

当牛尾儿那颗死不瞑目的头颅,被悬掛在城楼上的那一刻。

原本还有些嘈杂、混乱的阵地,瞬间陷入了一片死一般的寂静。

没有哭声。

那是比嚎啕大哭更令人窒息的沉默。

副將红著眼,咬碎了牙,才没让自己哭出声来。

他死死攥著刀柄,指甲深深嵌入掌心。

他转过身,看著身后那一双双充血的眼睛。

“別哭了。”

他的声音沙哑,却透著一股渗入骨髓的寒意。

“把眼泪憋回去。”

“扎营,造器械。”

“等主公到了,咱们用这满城人的血……给將军送行!”

……

半个时辰后。

临川刺史府。

当那颗人头掛上城楼的消息传回府內,正坐立难安的陈家、李家几位族长,瞬间瘫软在地。

“完了……”

陈家主面色惨白,嘴唇哆嗦著,像是中了风。

“杀了刘靖的大將……这是要把天捅个窟窿啊!”

“危仔倡这个疯子!他是要拉著咱们全族几千口人给他陪葬啊!”

他早该想到,那危仔倡已经疯了,完全不似常人。

李家主更是老泪纵横,抓著头髮嘶吼:“当初就不该信他的鬼话!早知道……早知道就算是拼著被他杀了,也要开门迎刘使君进城啊!”

悔恨,恐惧,绝望。

这些情绪像是一张大网,死死勒住了这些往日里高高在上的大族家主。

等刘靖的大军一到……

陈家主绝望地闭上了眼,仿佛已经看到了临川城化为焦土,看到了自己全族的脑袋被整整齐齐地码在城门口的景象。

“完了!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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