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7章 战鼓
乾符三年,十一月五日,辰时,淮南军北线阵地。
天光,终於艰难地撕开了厚重云层,为这片冰冷死寂的江汉平原,投下了一抹耀眼的光亮。
此时,宣歙军都將段鸳麾下的一名扈兵,正深一脚浅一脚地,跋涉在坚硬的田埂之上,隨处可见的田垄增加了他前进的困难。
阳光是出来了,可寒风颳在脸上,还是如同无数把细碎的冰刀,冻得他又红又紫,鼻涕都流了出来。
他来这里的目的是寻找淮南军在北线阵地的主將,军中赫赫有名的大將,张璘。
就在今日清晨,卯时刚过的时候,他们三千宣歙军便接到了使相高的紧急军令。
军令內容是让他们即刻拔营,从原先的中军预备队位置,调往北线,听从张璘的节制。
这道突如其来的命令,多少让整个宣歙军上下,都有些措手不及。
他们都已经在本阵准备就绪了,这会又忽然要临时调动阵地,多少还是有点不方便的。
但宣歙军都將段鸳还是令自己的扈兵去北线寻找张璘,向他稟告,三千宣歙军即刻前来规建。
最后找了一刻多,他终於看到了那面张璘的大旗,並在一眾淮南军武士们的好奇下,穿过了数个营区,终於抵达北线阵地后方。
在那里有一处被遗弃的的茅屋,他就是在这座还散发著潮湿霉味的茅草屋內,找到了张璘。
当时张璘正在嚼著干饼,喝著肉汤,和陈珙、冯綬、董瑾、俞公楚四个都將討论著军务。
那扈兵被引入后,顾不上礼节,就急切地稟报导:“张帅,我家都將已奉使相钧令,率本部三千將士,抵达北线!”
“如今,我军正驻扎於中军与將军左翼军的连接部,段都將特遣下吏前来,询问张帅有何指示!”
张璘闻言,將口中还未嚼烂的干饼咽下,脸上的笑容怎么都藏不住。
刚刚他和四个都將商议军策的时候,是想布置一条四条兵线的阵型的。
前三道就是正常的三阵,第四道则是奇兵,专门用来作为胜负手的,可算来算去,要想布置四道兵线,以右翼的万人兵马还是有点不够的。
而这个时候,使相就派来了一支援兵过来。
果然,知我者,使相也!
而有了三千宣歙的加入,他可以將俞公楚的三千兵马调动到大纛下,作为第四道兵线,然后让宣歙兵代替俞公楚的兵马,接管阵线的左翼。
於是张璘高兴地拍著大腿,大声道:“很好,正是本帅要的!你回去告诉你家都將,他做的很好!就应该加强连接部的防御!让他的人就在那里,自行设置阵地,深沟高车!不必与原来驻守在那里的俞公楚部合营,以免指挥混乱!”
隨即,他又派遣了一名背插著“令”字认旗的牙骑,跟隨那扈兵一同回去,以防传错军令。
其实这会,张璘所在的淮南军右翼阵地,士气都还算不错。
因为这里九成以上的,都是跟隨高駢南征北战多年的老兵,装备精良,心態从容,更重要的是,他们的补给也最为充分。
昨夜的严寒,虽然也让他们吃尽了苦头,但在天亮之后,喝上了一碗热气腾腾的肉汤,啃上几块干饼后,那股因寒冷而带来的憋闷也迅速地消散了。
这些百战老卒们士卒们三五成群,围著篝火,擦拭著兵器,互相说著荤话,气氛轻鬆自如。
那宣歙军的牙兵就是在这样的老卒中穿行的,越看心中越稳当。
果然是高使相赖以南征北战的劲旅,隨此等强军作战,自当无忧。
可这个宣歙军的牙兵並不晓得,並不是所有的淮南兵都这样士气高昂,也不是所有的部队,给养都这么充裕。
其实,就拿这牙兵所在的宣歙军来说吧,就是一个鲜明的反例。
因为作为客军,宣歙军的军粮,在从本道出发时就被后勤的官吏,以各种名目,剋扣了近三成。
后来到了高駢摩下才算好点,有淮南米可吃。
但隨著进入到战场后,淮南军调度出来的粮食也不甚够,再加上亲疏有別,肯定是先供应最精锐的老卒了。
所以这会宣歙军中,还有不少人饿著肚子。
而那些抵达了指定阵地的宣款军吏士,饥寒交迫下,很快便將目光,投向了附近几处早已被官军搜刮过一遍的农舍。
虽然里面已经没什么东西可抢的了,但他们还是如同蝗虫过境一般,將那几间茅草屋屋顶上的、能用来生火取暖的枯黄茅草,给尽数掠走了。
军心士气实可一般,而张磷没有检阅这支部队就贸然將此部放在分外重要的连接部,到底是冒失了。
同样的,作为整个唐军阵线核心的,由高駢亲自坐镇的中路军,状態却也同样堪忧。
因为这里的武士,其核心是五千的淮南牙兵,剩下的一万五千兵,则是从淮南各地抽调而来的州县兵。
在天下诸藩之中,淮南兵能战者,基本都出自於剽悍尚武的淮西一带。
可如今,淮西已作为保义军的辖区被分割了出去。
而像滁、和、扬、楚这些富庶之地,平日里有固定军事训练的牙兵还好些,寻常的州县吏士则普遍不堪战。
又因为这些人的家庭条件相对较好,平日里少有吃苦,昨夜那场突如其来的寒潮,便让他们有些扛不住了。
一夜之间,病倒、冻伤者,不计其数。
黎明时分,虽然备战的军令已经下达,可大多数的淮南兵,依旧裹著冬衣、
毛毯,在寒风中冻得瑟瑟发抖,牙齿不住地打颤。
幸亏上面紧急下发了一批烈酒,让他们喝下御寒,情况才稍稍好了一些。
他们在寅时,吃过了简单的热饭热汤后,便被各自的军吏组织起来,在原地不停地活动著手脚,以保持体温。
一些识字的军吏,已经开始拿出笔墨,帮著身边的同伴,一笔一划写著最后的家书和遗嘱。
所谓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
对於很多人来说,这一封信可能就是他们留给家人们最后的念想了。
他们將那些写满了牵掛与诀別的信件,小心地折好,交由专门的辅兵送回了河东的大营。
这些淮南兵们的脸上,包括那些精锐的牙兵,脸上都是对决战的迷茫和恐惧没有参加过大型会战的人是无法体会这种双方十余万人决战时,那种震颤和紧张的。
多数人,一辈子都没有机会看见万人同在的场面,更不用说是十来万人了。
实际上,这些人到现在能忍住不崩溃,不尿,就已经对得起他们淮南兵的袍子了。
他们当中只有一些年纪稍大的牙兵,参加过七年前的平灭庞勛之乱的战役,有大型决战的经验,这会还能吃的下,走得动,手里有汗,嘴里有沫。
这个时候,后方的河面上,一些小船划破了晨雾,又送来了大量的箭矢。
其中,数量尤其多的一部分是专门补充给了那支千人的润州弓弩手部队的。
自韩滉时代开始,“润州弩手”,便天下闻名。
他们的强弩,射程远,穿透力强,是南方军队中少有的精锐步兵单位。
现在浙西那边的节度使叫周宝,是高駢在神策军时的老同僚了。
正是这份人脉,以及高駢那“东道诸藩行营都统”的名號在,才能从浙西將这支精锐营头给调度了过来。
而它也是高駢的一支杀手鐧。
时间,缓缓地来到了辰时末尾,阳光也越来越烈。
在驱散了瀰漫在天地间的寒雾后,也为这片肃杀的战场带来了一丝生机。
士兵们被冻得僵硬的身体,也在阳光的照射下,渐渐地回暖,心中的战意和斗志也激昂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