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云生不止一次注意到那个长歌门弟子了。
她身披一件麻色斗篷,整半张脸都被遮盖在粗糙的布料下,也不见她与任何人交谈,身边也从未出现过别人。就连身子也被牢牢遮掩在斗篷下,隐隐能看出她穿的是青白相间的袖衫。
第一次见到那长歌门的学生,柳云生只是以为,她是长歌派来山庄学习的弟子,可这些时日也不见她与别人有什么交流,比起一个活生生的人,她倒更像是四处游荡的孤魂。
说不好奇是假的,这次偶遇,让柳云生心里这簇感情终于喷发出来。
“是长歌门的先生么?”
她站在矿车前,身旁倒是没有山庄的弟子去牵引她,看她踌躇不前,柳云生感到有些好笑。身披斗篷的女子没有正面回答他这打招呼意思的问题,只是伸手将掩在头上的兜帽拢紧了些。
她就抬脚想离开了。
鬼鬼祟祟的,虽说这些日子山庄也未曾有过异常,更不见哪个人丢了财物。
“柳某见姑娘站在矿车前,感到好奇,并不曾想会吓着姑娘。为何见了某,就想着离开?”柳云生实在对这人感兴趣,便先一步挡在这女子身前。
“某见姑娘在霸刀山庄数日,身旁未有弟子牵引,不如在下带姑娘在山庄四处看看?便也当作是,多熟悉熟悉这山庄了。”
这长歌的女弟子仍旧是不愿将头上的兜帽取开,“不……不必了,我今日就走。”
她的声音很小,听着虚弱,见柳云生并不打算轻易让步,就给了一套拒绝的说辞。
往另一个方向,又想着逃开。若是这女子不开口,或许柳云生也便随她去了,他不愿强迫别人做不愿做的事。
但这人声音虚的很,像是大病一场,却也没好全,便四处奔波才会有的声音。
云生再次挡在她面前,比上一次靠得更近,“姑娘身体不好么?”需要休息吗?但后一句他没有全数说出。
他想着,前些日子下了雨,或许是这人淋了雨,染了风寒?
“多谢关心,我没事。”这下她确实声音大了些,仍是沙哑,没好到哪儿去。这么听来,比起染了什么病,倒像是喉咙出了些问题,可能是大声吼叫后的后遗症。
她的步履还算稳健,身体应该没事。
“我见姑娘对矿车感兴趣?”
“……没见过,有些好奇。”
“敢问姑娘芳名?”
“……林月琛。”这林姑娘像是认命一般,不再往后躲,可态度仍是很敷衍,想着是把柳云生的问题答完,就走人。
她是个长歌门的外姓弟子么?柳云生想,也没再接着问下去。
“那林姑娘既是好奇这矿车,不如乘上一次。”他接着矿车的话题谈下去,就想着把这长歌学生骗上去了。他也见过那些师兄弟将外门的朋友骗上矿车去,每次人仰马翻的,看着是有趣。让林月琛上去了,也讲不准能让这惜字如金的嘴,多蹦几个害怕的词句。
柳云生本以为林月琛又将拒绝,可她不过踌躇半盏茶的功夫,便点点头。或许她本就是好奇这矿洞,才走到这儿来的。
“那某带你一程,也当作是为姑娘行个方便。”语罢便拉开车门,方便林月琛进去。
虽说两人谈了几句,却不见这长歌门学生亲切多少,甚至把外衣又拢紧了,靠坐在车右侧,似是不想也不愿与霸刀的弟子有一点接触。
矿车的机关外门弟子定是不熟悉,也只能仰仗柳云生来操纵了,若不是如此,林月琛肯定是一人上这矿车的。
“多谢先生。”
长歌门的学生越是疏远,柳云生便越是对她感到好奇,包括那厚厚的兜帽下藏着怎样的一张脸,又或者是为什么不与别人为伴。
他本不是什么道德至高的圣人,不过维持着摇摇欲坠的,世家公子的表面,所以才不挥手把遮掩人容貌的衣帽拉开,不去逼问这女人为何独来独往,为何行为这样诡异。
当然,林月琛这幅冷淡的派头很快也要被掀开了。
矿车的机关做的不怎么平稳,速度极快,呼啸而来的大风拍打二人的面颊。柳云生本就坐惯了这玩意儿,反应自然不大,但林月琛可不是河朔霸刀的弟子,这能动性如此可怕的矿车也是第一次接触。
她能忍着一声不吭,便已经算是很不错的了。她双手紧紧握着车缘,害怕被抖落下山谷,衣帽被山间的大风吹开,林月琛被吓了一跳,松开抓着车缘的双手去把衣帽搂回来,却不想一个颠簸,差点将她抖出车外。
柳云生见她狼狈,伸手扶了她一把,顺势把她搂在身旁。这矿车来了这一下还不消停,速度越加越快,林月琛有点被吓傻了,一手抓着她的宝贝斗篷,一手揪着柳云生的貂裘白毛。
那可不是什么便宜衣裳,但柳云生见这女人狼狈得可爱,倒也无所谓他那锦衣貂裘会不会被破坏,随便女子扯着他的衣襟。
终于矿车驶至终点,林月琛才整个人松弛下来,她晃神了一会儿,懊恼地问道:“您的衣服,我没给抓坏吧。”
她松开手,情况也不算乐观,被扯下了几缕绒毛。纯色貂裘,少说几百两银子,可林月琛哪里拿的出那么多,算上她还剩下的那些,不过百枚铜钱。
“不打紧,当然,长歌门若是愿意赔偿,我也不介意。”
林月琛不知道这个人此时搬出长歌门是什么意思,可能是单纯的开玩笑,也可能是认真的。若是认真的……她打了个冷颤。
“我……我没那么多钱。”她拿着荷包细数,竟已不到百枚铜板了,那荷包也是粗麻布的,又瘪,看着很是寒酸。即便是把整个荷包给柳云生,他甚至不愿意伸手去接。
心头泛起一股浓浓的酸苦之意。
意识到身旁霸刀弟子越来越困惑不解的眼神,林月琛有些抬不起头。
“况且……您是认错了,我并不是长歌的弟子。我不过是住在山脚的农妇,家境贫寒,又染了慢病,前些日子有长歌来的姑娘见我可怜,便施舍了一些碎银和干净的旧衣裳……我是听说霸刀山庄与长歌门是世交,便以为这身衣服也能来这儿讨点好处……”
柳云生并不是第一个来搭话的霸刀弟子,前些时候也有人想与林月琛说些什么,每每她这么一说,大家都或多或少露出厌恶的神情,都不愿与她再多说些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