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到母亲电话的时候，程遂刚加完班，在赶最后一班车。
电话在口袋里震动了很久，他坐上车时才来得及把手机掏出来，再拨回去。
这个点的末班的公交人很少，程遂租住在离市中心很远的城中村，地铁没办法直达，这辆公交停靠点离家最近。
也不是很近，下了公交还要再走八百米，这段路程遂走得像条死狗。
车窗开了一点缝隙，初冬略带一点冰凉的风吹在脸上，像抹了薄荷味道的剃须乳，用刮胡刀刮去胡茬时一样冰凉，程遂一手拿着手机，一手关上了窗，夜色下透明的玻璃上映出来一张有点淡漠的脸。
电话接通，那头的母亲哭得隐忍，她说：“我发现你爸爸他……”
程遂的表情更加冷漠。
严格来说，那不是他爸，是没血缘关系的后爸。
程遂脑中浮现出一张脸。
细长的眼，体型中等，看起来脾气不好，有一种商人的精明和刻薄，在那个年代算是很高等的学历，有成功的事业和优渥的家庭条件。
为什么挑中了自己这个没什么文化，父母早逝，贫穷狼狈，只有一张脸还过得去，还带着个小孩的单身母亲呢？
他早就知道原因了。
自己这个后爸，不喜欢女人，但因为他们那个年代的特质，他需要一个女人。
他的第一任妻子逝去的第二年，他就娶了自己的母亲。
母亲似乎很伤心，说了很多，哭得声音都模糊了，最后小心翼翼问他：“你愿意回来一趟吗？”
程遂顿了顿，问：“你一个人在家吗？”
“在、在…你爸爸他，他们，好久没有回来了。”
程遂心中微微松了口气，道：“我明天回来。”
买了最早的机票，和公司预支了年假，顶着领导像要吃人的臭脸，程遂带着为数不多的行李，匆匆回了家。
大学毕业后他几乎是逃离了这个家，如今想来，仍有些畏惧。
不是畏惧这个后爸，而是畏惧他的弟弟，游任。
是程遂不愿在脑中回想起的一张脸。
……
飞机穿梭了近乎半个国家，到家是后半夜，落地后显然更冷，程遂穿着黑色风衣，围着一条半旧的驼色围巾，坐了好几个小时的飞机，脸上有明显的疲态，银边眼镜下那张好看的薄唇紧抿，看起来生人勿近。
其实他有点紧张。
母亲早早等在门口，给他做了一碗面。
程遂一边吃，一边听母亲絮絮叨叨。
母亲年近五十，一张脸还算保养得当，只是脸上的胶原蛋白流失不少，两颊的肉垂下来有些明显，法令纹撇过去，依稀能从骨相上看出她年轻时也是个漂亮的人，身上披着一件羊毛坎肩，一眼能见那个显眼昂贵的Logo，耳朵上戴着一副珍珠耳坠，脖颈上挂了条细细的钻石项链，链子上的细钻陷进她脖子上的纹路里，又随着她的絮絮叨叨，翻出来，在灯下闪烁着光彩。
程遂眉眼长得像她，却总沉默着，不爱说话。
“他好像还是个大学生，我撞见过几回，那个时候还没想到，他比你弟弟年纪都小，造孽哦……”
“你爸爸他三个月前就不怎么回家了。”母亲红着眼，“我昨天才知道，他给那个大学生买了房子，是市中心的公寓，他们天天同吃同睡……”
“是那个大学生，把照片发给我的，你看。”母亲掏出手机，点开图片。
程遂侧过去看，对于母亲这个年纪的人来说，确实是很露骨的照片。
两个人躺在床上，都没穿衣服，亲昵的抱在一起，那个大学生看起来年轻活力，裸露的肌肉皮肤闪烁着青春的光泽，脖颈处的吻痕暧昧，两个人脸贴在一起，看起来像是自拍。
母亲哭着说：“这么多年了，你爸爸从没这样对我笑过……”
程遂没什么大的波动，他道：“那你们离婚，你和我去X城。”
母亲还在擦着眼泪，听见程遂的话，像是不可置信似的，她激动起来，“怎么能这么说呢？！我们都结婚这么多年了！哪能说离就离的？！”
程遂抬起眼看她，“那你叫我回来做什么？”
母亲一愣，“我……我能做什么？”
程遂不语，低头吃面。
母亲这才说出她的目的：“你能不能帮我查查这个学生到底是哪个学校的，我要去告诉他老师，告诉他家长……”
“没用的。”程遂道：“没了他，还有其他人，你做这些有什么用呢？”
母亲那双眼又蓄满了泪，“那怎么办嘛……”
程遂机械地重复那句话：“你们离婚，你和我去X城。”
母亲手上的翡翠手镯猛地拍在大理石的桌上，声音清脆，她好像才忽然意识到手上还挂着个价值连城的镯子，连忙抬手，翻来覆去检视着这个玉镯有没有损坏，程遂有在自己老板的老婆手上看到过相似的，水头没有自己母亲手上这个好。
这样的镯子，她有好几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