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朝的房间还和三年前一样没有变化,一切陈设的位置都没有改变,钢琴与画具擦得一尘不染,甚至连过期的颜料都换了新的。柏朝坐下来,随手弹了一段《水边的阿狄丽娜》,然后推开阳台的门,他的房间外还有个欧式的小露台,从二楼望下去正好能看到花园,以前天气好的时候,他会把画架搬过来,对着花园写生。
妈妈很喜欢花,却没有时间侍弄植物,就请了专业的花匠定期来打理,不得不说专业的事还是要交给专业的人,如果让纪芝自己来种花,恐怕要像曼陀山庄那样砍了手脚堆肥才能有些成果,请来的花匠是正经园艺专业毕业的,审美也很高级,将花园分出区域,卵石铺路,假山石造出层次,名贵花种按照株型与颜色搭配得相得益彰,一年四季都有花可赏。眼下茶花开得正好,从露台望下去一片云蒸霞蔚,十分赏心悦目。
妈妈前阵子收购了一家濒临破产的小公司,准备作为芝兰玉树的子品牌丢给自己练手,柏朝心中有些打算,他知道自己资历尚浅,想稳妥一些,走中低端路线,用碧玺石榴石黄玉等常见宝石,打造价格亲民的珠宝饰品。
画架上寥寥几笔勾勒出茶花胸针的雏形,柏朝仔细描摹着花瓣边缘的结构,心中想着该用什么颜色来衬托质感,却不由自主浮现出前夜里柏岑夕蹭花了口红的模样,柔软湿热的唇捻过指腹,浅淡的水红色,在柔白的皮肤上晕染开来,勾得人心神荡漾。
“糟老头子”柏兰洲比约定的时间来得早了一些,穿了一身休闲西装,特意刮了胡子,还抹了发胶,显得很精神,他拍了拍柏朝的肩膀:“儿子你好!欢迎回家!”
柏朝瞄了一眼汽车的后座上的白大褂,爸爸应该刚从医院回来,柏医生还是老样子,和他记忆里一样敬业。
纪芝适时地出现在门口,挑眉道:“回的又不是你家,轮不到你欢迎。”打扮精致时髦的女主人摆出待客的架势:“鞋架在门口,进屋先换鞋,就跟在自己家一样,不用客气。”
柏医生陪笑着大气也不敢出,拎出来一双一次性拖鞋,心中有些凄苦。
纪芝从外面五星酒店请了两位大厨过来准备晚餐,这一顿饭川扬鲁粤应有尽有,柏朝望向门口,岑夕怎么还不回来?
柏岑夕在自己租住的小公寓里睡了个昏天黑地,好在这几天工作并不忙,制片人心虚,不敢将事情闹大,也没有找自己麻烦。
浑身的疲惫感埋进柔软的棉絮中,柏岑夕从被窝里露出乱糟糟的脑袋,乱摸了一阵,将床头的手机拖进了被窝,看到手机消息提示之后,他才后知后觉地想起,哥哥回国了,今天周六,他答应了妈妈要回家吃饭。
一想到要和柏朝见面,他浑身都不自在起来,毕竟是名义上的兄弟,二人曾经同住一个屋檐下,彼此还算熟悉,但那已经是三年前的事了,他想过全新的生活,并不想和从前那个不堪的自己有任何牵扯,柏朝的存在只会让他尴尬。
心中这样想着,还是得回家吃饭。他磨磨蹭蹭地出了门。
那天晚上遇到的男人在自己身上留下的痕迹还没有消退,淤青消散前甚至颜色会变得更深,他努力遮掩了,穿了高领的衣服,颈边还是有一块吻痕分外扎眼。
说起来他根本不知道那个男人是谁,也不记得对方的模样,太荒唐了,他竟然和一个陌生人在地下停车场车震,还让对方内射在自己身体里,溜走的时候都能感觉到有液体流下来,生怕蹭在回来的出租车上。
不过,应该不会怀孕吧,他两性器官都有,但女性器官发育得不完全,他记得以前检查的时候医生说过,他有子宫,但没有卵巢,成年后可以选择做手术切掉,以后就可以做一个正常的男人了。
他真的可以......正常吗?
柏朝比记忆里更成熟了些,个子很高,身材修长挺拔,五官也长开了,比从前更加俊美,米白色的针织外套宽松且温柔,很适合他。
“哥。”柏岑夕小声地打了个招呼,并且有意避开了与柏朝的身体接触。
因为要见长辈,岑夕没有打扮得太夸张,一次性的蓝色挑染洗干净了,乌黑的头发微长,在脑后扎了个低马尾,浅色的牛仔外套,让他整个人看起来有一种乖巧的学生气。
这样干净的人落在眼睛里,就好像那天晚上,昏暗的灯光下抱在怀里赤裸纠缠的惑人妖孽只是午夜梦回一场光怪陆离的幻觉。
柏兰洲正在殷勤地摆盘,他工作忙,自从和纪芝离婚,就很少见过柏岑夕,记忆里这个养子还是个十来岁营养不良的小豆丁,抬头看到个漂亮干净的半大少年,一愣神,脱口而出道:“玉书?”
纪芝从楼上下来,一袭优雅长裙,冷嘲热讽道:“人老了脑子也不清醒,又在说什么昏话?”
柏兰洲拍了拍自己的脑袋,呵呵笑道:“哎呀瞧我,是岑夕啊,好多年没见都要认不出了。”
柏岑夕乖巧礼貌:“妈,爸,我回来了。”
纪芝看到小儿子很高兴,拉着他的手开始絮叨,让他工作不要太拼,按时吃饭,他拍的网剧都有看云云。人齐了就可以开饭了,柏岑夕坐在柏朝身边,默不作声地进食,脑子里却还在想爸爸看到自己时脱口而出的那两个字。玉书,岑玉书,他亲生父亲的名字。
这顿饭柏兰洲吃得心不在焉,太像了,那张脸太像了,他的视线让纪芝更加不悦,柏朝想提让父母复婚的事,一直找不到机会开口,一顿饭四个人各怀心事,气氛诡异而沉默。
晚饭后,纪芝和柏兰洲上了楼,随后书房里爆发出争吵声,男人咆哮着:“你到底有没有爱过我!你就那么放不下他?我早该知道,你办个公司都要把他的名字放进去!”
女人毫不客气地回应:“你瞎了!眼睛出气用的!那么大的一个兰字看不到吗!”
男人:“那有什么用,我比得过他吗?既然这样你当初为什么要和我结婚?”
女人:“你有病吧!一把年纪了演琼瑶剧幼稚不幼稚!”
男人:“怪不得你执意要收养那个孩子,怪不得!你到底爱过我吗!”
摔门发出一声巨响,柏兰洲铁青着一张脸要走,柏朝赶紧去拦:“爸,爸,有话好好说......”
纪芝站在楼梯上,眼睛通红,道:“让他走!可别和你柏叔叔客气!”
柏兰洲气疯了,连鞋都顾不上换,就穿着那双一次性的待客拖鞋,打开车门开车就要走。
柏朝简直一个头两个大,他哪敢让一个情绪不稳定的人开车,忙喊来管家赵叔当司机,送走了爸爸,回头看到柏岑夕就那样安静地坐在餐桌边,冷眼旁观这一切,餐桌旁没有开灯,他埋没在阴影里,像一座雕塑。
争吵是从他来到这个家开始的,在养父母正式离婚前,这样的争吵他目睹过很多次。
他感到愧疚,同时也感到害怕。他像是一只侵入鹊巢的鸠鸟,感到惶恐不安,可是这个家里的所有人都待他很好,让他吃饱穿暖衣食无忧,柏兰洲对他的到来心怀芥蒂,却也不曾真的对他冷言冷语过,逢年过节还会给他发红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