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得太远,尽管习武之人五感灵敏,段侍寒也只能隐约辨认。
“嗐,我这不是忘了今日……来了吗?”这是鹤七的声音。
谁?谁来了?段侍寒心下犹疑,他搞不清如今的状况,鹤七如何变了模样,他明明该在惩戒堂受刑,又为何会在这里?
他环顾四周,心下疑窦更深——这是京都三皇子府的布局。
殿下又在何处?
他依旧无法控制自己的躯壳,被禁锢着看着周遭的一切,接着,他的躯壳动了。
他看着四周景色变换,意识到自己是在沿着一条长廊行进,最终他在一处院落外停步,提身跃上了屋脊。
段侍寒自然认得这是何处,这是殿下的居所,倚舸楼,对他来说比自己的卧房更熟悉的地方。自三殿下十五岁那年出宫建府,他便日夜守卫于此,片刻不离,他曾夜夜隐于院中那棵老树之上,耳畔便是殿下睡梦时的轻浅呼吸。
突然,夜色中传出一声暧昧的哭喘。
段侍寒心下一凛。
那声音……来自殿下房中?
他心头窜起火来,这是后宅中哪个不知数的,竟胆大包天到殿下的卧房里玩手段,殿下身边的人都是怎么伺候的?
还是快些收拾了,别让殿下回来被这腌臜的手段污了眼。
就在这时,他又听见一道熟悉的声音。
“好乖。”
语调淡淡的,还带着几分情欲的沙哑,像一只餍足的猫。
段侍寒身形一僵,接着又一道声音从屋里逸出,宛如惊雷一般彻底让他浑身的血液凝结。
“衍舟,慢些……”那人哭喘着喊出江衍舟的名讳,尾音里似乎都染着情欲的热潮。
这声音!这声音!一股熟悉的杀意汹涌而来,近乎要冲破他的胸膛。
“江衍舟,你我恩爱一场,让我来送你最后一程。”
谁在说话!
“衍舟……”
不,不对!
“江衍舟,你我恩爱一场……”
“慢些……”
“……衍舟,你我……”
“……让我来送你最后一程……”
闭嘴!
段侍寒闷哼一声,喉头腥甜,身形跟着一并歪了下去,在坠入黑暗的最后一刻,两道声音终于重合。
那个人,卧房中那个人害了殿下!
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
“杀了他!”段侍寒大喝一声,翻身坐起,一柄短刃已然握在手中。
“你要杀谁?”熟悉的,淡然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段侍寒的动作像是被那道声音冻住,意识渐渐回笼,他有些恍然地寻声望去,昏暗的卧房,只有一盏红烛映火,将那人矜贵俊美的眉眼照得亮堂。
殿下!
段侍寒卧房简朴,家具不多,江衍舟坐在唯一的那把椅子上,注视着段侍寒堂皇地滚到他面前,声音还有些虚弱沙哑:“参见殿下。”
他偏着头看着跪在他脚边的人,耐着性子问道:“你昏睡了两天两夜,身子可还好?”
段侍寒受了鞭刑,又发了几日高热,如今发丝散乱,只罩了件松垮外袍,跪在他的脚边垂着头,弓着背,一言不发,仿佛要就此缩进江衍舟的影子里,显得狼狈又可怜。
他的大脑还仿若一团浆糊,将眼前天潢贵胄好似谪仙般的人与梦魇中尸山血海里的血污搅在一起,叫他难以分辨。
“哑巴了?”江衍舟眉毛一蹙,他本就因段侍寒自己把自己搞成这幅鬼样子而攒了些火气,如今见对方又是一幅锯嘴葫芦的做派,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抬腿就踹上了段侍寒的肩膀,段侍寒被踹得身形趔趄,用胳膊撑着地才不至于倒下。
火焰、血肉在段侍寒面前交织,连带着那些年岁里他在倚舸楼上吹过的夜风呼啸而过,江衍舟的声音似乎也被吹远了,遥遥的,好似离他有十万八千里。
“当日你杀那百户的时候我是怎么跟你说的?”江衍舟声音不高,却压着火气,“事不过三,本王不需要不听话的暗卫。”
他们二人主仆多年,江衍舟脾气温和,十余年来也就当日离京赶段侍寒走的时候说过几句重话,如今气得狠了,竟连称谓都换了本王。
殿下不要自己了?这个念头窜进段侍寒混沌的大脑里,仿若一道顺着段侍寒门庭落下的惊雷,顺着他的大脑一路劈过脊髓,一路是闷闷的疼。
江衍舟气不过,还要再说几句气话,目光落在段侍寒身上时又一滞。
“段侍寒,”江衍舟眉毛一挑,变了语调,“你哭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