跪坐在粗粝满是灰尘的海边码头,瞿震左腿枪伤流出的鲜血在身下湿了一小滩。
海风带来海水的潮湿与咸腥,还有被远处混乱的枪械轰鸣惊吓而不敢归巢,在海面上空四处乱飞的海鸥刺耳的鸣叫,显得他这处更加寂静清寥。
男人以往笔直的肩线彻底坍塌下来,整个人散了所有的精气神似的,目光空洞而破碎的注视着面前辽阔无边的黑色汪洋。像是亲眼目睹伴侣被海妖的歌声所蛊惑拖入海中丧命那般,呆呆的望着波涛反复荡漾不平的漆黑深海。浑身透出的绝望感,任谁瞧见都能一眼看出他透露出来的无助、痛苦与脆弱。
“砰!”
疯狗开枪杀死最后一个反骨仔,通红的眼眶,与沾了血的英俊面容让他看起来透着股邪煞之气,像是要择人而噬的恶鬼!
交战之前,他当时听毒枭吩咐带着从杜三与裴七那调配来的人手早早的躲在暗处。即使知道这只是一场戏,可在夏柏中枪的时候,他心里还是猛的一突,特别是看到夏柏吐血身上的血洞以及中枪后的反应,与真中枪的表现无异后,心脏登时便绞痛不已,像是被十只八只手给揪住用力的一顿乱捏那般疼!
那瞬间真的以为夏柏中枪濒死了一样,他头脑一片空白,好一会儿都迟钝的没了反应。还是他带来的人提醒他该下命令了,这才清醒过神来。
瞿震等人都知道他【何青山】对【沈冬】有情,就算清醒过来后知道夏柏没事,他贺执锋也不能松了这口气懈怠下来露出破绽。
为了表现目睹喜欢的人被杀后该有的悲痛与愤怒,他没有第一时间消除浮上心头的情绪。任由这股想要整个世界为所爱陪葬般毁天灭地的疯狂掌控了自己!目眦欲裂,面目凶煞而狰狞的下了格杀令,对瞿震那拨人里早就通报给这群人知晓的反骨仔们进行射杀!
他自己则冲了出去,加入战局,在混战中浑水摸鱼趁乱将往常都会跟在瞿震身边的心腹打死一个算一个!
这场和夏柏里应外合的戏,不仅仅是要让已然尝过失去痛苦的毒枭,在后面知道夏柏其实还活着后,失而复得会有的感情进阶,其实也能为他贺执锋和其余隐藏蛰伏的暗线带去利益。
早前在李晟被夏柏打断四肢,由贺执锋安排的其余暗线兄弟给救了送医,现在还在接受治疗,上线还无人接替的现在。
夏柏这场戏来的可谓及时,填补了上线不在时只能暂缓行动的窘境。
现在只需等到事后,瞿震发现心腹折损这么多,肯定要填补空缺。
不管是因为蛰伏而处在集团比较低位的暗线,还是贺执锋自己,都是莫大的机会!
他很可能借此往前大迈一步,在本就不失毒枭信任的情况下,从瞿震那里取得更多权利。或许能彻底摸清还不知道的另外两处秘密制毒厂的方位,大大缩减任务时长,争取早日完成任务,令夏柏也能早点脱身这个危险的泥潭。
正是因此,在夏柏讲清整个计划的利弊后,贺执锋才答应了夏柏这个充满风险的计划。当然最主要的原因还是他根本无法拒绝夏柏的任何要求,他要反对,一看夏柏冷脸,对峙不过一两分钟,贺执锋总要落败的。
在他将最后一个反骨仔枪杀后,现场的枪声总算停了,毒枭带过来的三四十号人,死的只剩一半不到。
目前还能站着的更少,多数身上都挂了彩,只能蹲坐在地上痛哼着吸气。
还有行动能力且有话语权的,除了贺执锋就只有瞿震那边的一个心腹了。
两人虽然同为三把手,但贺执锋在集团内的地位比对方要高。
他安排对方处理后事,那个心腹也只得乖乖听从,吩咐现场还健全的人给受伤的兄弟进行止血包扎,再打电话从集团那调人来要把面前血腥的现场处理掉。
即使这块港口区域已经被废弃,可还是会有巡逻人员偶尔选着日子来巡查的,这一大片尸体和鲜血要把人吓到了,上了新闻成了本市的头条,就坏了规矩。
圈子里的事就该圈子里自行解决,闹到圈外吸引来中央的视线对谁都没好处。
贺执锋交代完这个心腹就朝还跪坐在海边码头的黯然身影走去。
走近后,他一把提拉起还跪坐的瞿震,腿上有伤的男人被这动作扯的伤口泛起了疼痛感,偏头用麻木的眼神看向了他,“是青山啊……”
瞿震的声音透着死寂般的哑,贺执锋可没管他的精神状态有多颓靡,语气夹着愤怒与痛苦直冲冲的发问道,“沈冬呢?”
这是符合【何青山】人设的,亲眼看到喜欢的人中枪,是生是死都没个准信,心里又愤怒又哀痛的情况下他顾不得尊卑是正常的,所以瞿震也没在意他此刻不好的态度,疲惫又含着痛意颤着声说,“死了……尸体被刚柘带走了,他们坐游艇逃的……”
“什么死了!”贺执锋大声的怒吼出来,“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没看到尸体我就不信他死了!”
他分贝大的令远处原地休整的人都忍不住往这边侧目,瞿震也浑身一震,空洞洞的眸子里渐渐起了点星光。
他想,对啊!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他真是被沈冬最后一眼里,那种拥抱死亡的释然平和与安详放松给吓破了肝胆,让他以为本就有自毁倾向的沈冬完全放弃了求生欲自己朝死神奔跑,所以觉得沈冬死定了!
可沈冬身上的枪孔其实都不是一击致命的地方,如果刚柘他们事先在游艇上安排了医护,一上游艇就让沈冬获得治疗的话,沈冬是很有可能活下来的!
越想瞿震心头被贺执锋吼出来的希望火苗腾燃的就越汹涌,他抓住了贺执锋手臂,一双原本麻木空洞的睡凤眼里重新有了神采,急急的道,“去联系杜笙和廷鹤,让他们过来找我,我们必须好好商量怎么逼刚柘把人交出来!”
说到最后他脸上的表情变得凶恶而狠毒,像是把胸腔中的疼痛全部转换为了四处冲撞无处停歇的激烈怒火,急需找个发泄口那般躁怒难消起来。
疯狗收回撑着瞿震的手任他抓住了自己做支点,开始拿出手机来翻找号码准备打电话。
远处安排好一切的瞿震心腹走了过来,发现自家老大有伤后,赶紧上前来替老大做简单的包扎止血。发现是穿透伤,并且子弹没有伤到老大的腿骨,暗暗松了口气,这才让老大把手伸了过来,他半搂半抱的接过瞿震大半的体重,减少对方腿上的伤口负担。
而远在裴家老宅,正坐在茶室的两人还在等着前线的消息。
裴七依旧那副淡雅出尘事不关己的谪仙模样,坐在椅子上姿态矜贵而优雅。手中是一盏细腻的玉白色薄瓷茶杯,正怡然自得的品茗。
杜三却因为关心则乱的坐不住,俊秀的脸上时而露出担忧不安或是令人胆寒的狞色,坐不过几分钟就会站起来在茶室里打着转的走动。
两个人都没说话,因为事先有说好谁电话响了接通就外放,都想要第一时间获知前线的消息,忍不了丁点延迟所以两个互看不顺眼的人才凑在了一块,让这两个人还能耐着性子相谈甚欢实在是难为人了一些。
在杜三忍不住又一次焦躁不安的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开始来来回回的打转的时候,裴七一蹙眉手中茶杯往茶桌上一放,“咄!”的一声就将杜三的注意力吸引了过来。
裴七淡声道:“你能不能别老在我面前转悠了?转的我头疼,静静心行不行?”
“哼。”杜三嗤了声,指着裴七茶桌上正在烧水的茶壶露出一抹嘲笑,“你自己这是第几次烧水了你数过吗?茶叶换都不换,茶汤颜色一次比一次淡,也就面上装得好!怎么着?只许你焦虑烦躁,不许我担心受怕是吗?倒也佩服你,喝了这么多水一趟厕所都没上,还挺能忍。”
不置可否,被对方点破了不平静的心绪裴七面上依旧镇定自若。直到双方的手机都在同一时间响起,这才面色一变,纷纷将手机掏了出来放到了桌面上,屏幕上的号码都是自己人的。两个人对视了一眼,同时点了接听键和外放键——
“目标受枪击,现生死不知,下落不明。”这是杜三手机传出来的声音。
“沈冬被枪击,不知生死,被刚柘带走。”这是裴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