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了,他合该料到。
春三月,惊蛰,春雷乍动,万物盛长,尽显盎然生机——
今个是解准行拜师礼的日子。
移动术法闹出动静,大殿内所有人视线转向他,也包括……解准。
少年侧转半身,那双眸子就这么直直望着他。临琛九第一次意识到,原来解准的瞳孔是琥珀色的,很淡,很难藏住心情。
现在那双漂亮的眼睛微微睁大,茫然望着他,带点惶恐,而更多的,是对初见之人的惊艳。
刹那间,气血上涌,心脏被刺得生疼。
临琛九略略移开眼,面上没什么特别反应,而掩藏在狐裘之下的手指却紧紧攥着,攥出一手血,侵染长袖布料。
他僵硬站着,解准也茫茫然望着,气氛僵持。
最后,是他师尊打破了这种奇怪的氛围,装模作样地咳嗽两声,伸手扒拉两下,温声唤他:“阿九,就等你了,快入座。”
临琛九维持着那副淡漠的神色,径自去了师尊身旁铺着暖绒的空位。
他一落座,便耷拉着眼,显得病气更重。
奚芜上尊也是好久没见他这个大徒弟,不由盯着看了好一会儿,但看着看着,眉头便越蹙越紧,好好一个上尊,比老父亲还能操心。
他原想介绍大徒弟和解准认识一下,如今也顾不得了。
上尊暗暗屏蔽其他人后,急切追问:“阿九,发生了什么事,你为何神魂如此不稳?”
临琛九不语,望一眼他师尊,又转过眸,手心已经伤得不能再伤,腕骨也淌过凉意。余光中始终跪着的一个人,扰得他心烦。
青年恭顺着低眉轻声:“师尊,此事待会再说,现在……”他顿了顿,“还有更为要紧的。”
奚芜没成想等到这么一句回答,神情罕见的一愣,张口还想再谈,而临琛九并没有给他再谈的机会,催促着,语气已经称得上迫切:“别让小师弟等太久。”
大殿静默半晌,最终还是奚芜上尊退一步,视线移至殿中,满眼复杂。
少年是他故友的孩子,这些年过得很苦,十四岁了,还不及平常人家十二岁孩子高。
他捡到的时候,解准眼里没什么神采,差不多快失去对生活的念想了,永远一副畏畏缩缩的样子,见谁都抬不起头。除了他强硬让人撑起过几次,也就这次看到临琛九,不自觉挺直了腰背,漏出他自己都未曾发觉的期然目光。
奚芜对上这么个少年,也心软。
“这是你大师兄,临琛九,是应岐楚国的皇子,也是本门唯一的首席弟子。”
奚芜的声音如徐徐清风,作为修真界少有的化神期修士,罕见地没有给人压迫的感觉。
这话听的解准眼睛一亮。
而临琛九背脊僵硬,手指放松片刻又拢回去,心中烦躁更甚。
奚芜又瞧了大徒弟几眼,虽皱眉却也老老实实先收徒。
化神后期的威压柔柔散开,没有压迫力地拢上少年的身形。
解准不得已闭眼,感受法旨。
“今,我奚芜收解氏解准为徒,排列第四,愿吾徒今后思贵专一,学贵沉潜……”
不负师恩……
不负师恩?
后来的话临琛九不大听得清了,因为心口疼得厉害,心血涌到嘴边,又被他生生咽回去。
手心的血腥气蔓延出来,绕在鼻尖处。他的道,以大厦倾覆般的趋势快速瓦解。
光鲜亮丽只在表面。
他似乎还是不够宽宏大量,他无法坦然面对那些人,他仍旧留存恨意。
拜师礼结。
奚芜让他单独留下来,为他探灵找源。
看着眼前熟悉的面孔焦心又难过,临琛九眼前笼上薄雾,自重生后第一次笑了。
这般才恍然,他竟是完全无法控制住自己的情绪。
只要他与那些人共存一世,就永远无法心态平和。
青年的笑容明媚又哀伤,开怀,却流着泪。泪水一点一点蚕食面孔,他脸色苍白不似活人,惊人的刺目。
奚芜看着青年蹒跚几步走来,狠跪他身前,背脊弯曲,细细发着抖,喉间受不住地溢出哽咽。
那只鲜红不止,被他自损得血肉模糊的手,轻轻攥上自己的衣角,大徒弟抖着嗓子哑声哭求:“师尊,我修无情道,我修无情道,我要修无情道……”
“师尊,你帮帮我……”
帮帮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