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听见一点声响，他警觉地抬起头，看到哑巴嫂嫂怯懦地杵在门边，那单薄的人影儿衬着夜色，仿佛被风一吹就会散架。她身上暖融融的，像小时候摔了跤、受了委屈之后大姐姐抱着自己的感觉，却又不太一样。
从天黑到天亮的几个时辰，仿佛有一年那样漫长，终于，天还是亮了。
红杏把屋子里里外外清扫过，还是揉了面，擀了皮，剁了馅，包了一些饺子。
老于下葬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小满总是做梦，梦见早已不在人世的阿哥、阿娘，还有出嫁了的大姐姐。
她也才十六，原本瘦弱的身子一天天的单薄下去，被那失血的嘴唇和发髻边上的白一衬，跟个纸糊的人儿似的。
那双纤细的带着一层薄茧的手绞了布巾，轻柔地替他擦去冷汗和眼泪，然后把他揽进怀里。
小满瞧着她，心里其实也不好受，却不知道为什么，偏偏没有办法对她好一些，甚至说不出口一句软话，给不得一点好脸色。
小满瞥了一眼她包的饺子，嘴里嫌弃地嗤了一声，“这什么玩意儿，那么难看！”
可是，不管他待她有多坏，红杏总是呆呆的，柔柔的，默默忍受着，仿佛她生来就是为了受他的气似的。
红杏端茶送水，看着那些人哼哧哼哧把老于装进棺材里，又一道抬着运送出去。
小满抬眸。被他充满仇恨和厌恶的目光一盯，红杏瑟缩一下，垂了眼，却没放开手，反而轻柔地揽住了他。
小满双眼红肿，蹒跚地走了出去。
红杏一步一步走近，在他身边站定，伸出手，像要去触碰什么危险的猛兽，慢慢的慢慢的，终于触到了他的头。
里屋，一个死人，外加一个小满，也是没有一点声息。
这一家子，在哑巴小媳妇过门不到一年的时间里，只死剩了一个九岁的小独苗儿。
红杏更瘦，更单薄，一点脂粉香气也没有，却有一股在太阳底下晒久了的被的暖香，让人心里安定。
日头完全升起的时候，他又回来了，身后跟了一群扛着简陋薄棺过来帮忙的村人。
惊醒过来，他满头满脸都是冷汗，呆滞着，直到汗都被风干，才又把脸埋到枕头里，无声地呜咽。
小满砸累了，又默默地倒回枕上。
小满皱了皱眉，终于还是闭上了眼。
红杏在黑漆漆的堂屋里一动不动地枯坐，脸上的泪已经干了，硬硬地板结着，像带了个面具。
那怀抱暖得不想挣开，屋子里昏暗，看不清彼此的脸，小满干脆放弃抵抗，只当是又做了另外一个梦。
小满连看也没看一眼。
天气很冷，一开始他还拱肩缩背跺着脚硬撑，没过多久，头上脸上都凉凉的，抬头一看，竟是下起雪来。
小满没有法子，一路小跑，又耷拉着头回去了。
红杏笼着手立在门口，满脸呆滞地望着纷纷扬扬的雪，一瞧见小满，眼睛立刻亮了，脸上浮现起柔顺的笑意。
小满不睬她，也不看她，自顾自的进了屋。
仍是冷，但在她面前，他不再蜷缩着身子，而是刻意板起脸，挺直腰板。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