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好几分钟,他才答:“好看。”
说完,他收回手,离开浴室时却补了句:“不过我觉得应该挺疼的。”
我怔住,回过神后居然感觉肩膀有些隐隐的疼痛。
无关杨东清,更像当初刺青时余留的痛症。
疼吗?
当然疼。
先用细针刺口,擦拭干净血珠再将黑墨埋入皮肤,久来变成青色。
我忽然佩服二十多岁那个天不怕地不怕的自己,又觉得当时的自己极其愚蠢,年少无知到了以为父亲能够喜欢自己的一切。
就算重来一次,好像什么都没有改变。
唯独这一身无法从皮肤里破茧的青黑蝴蝶,在我将那颗鲁莽的真心燃烧殆尽后,终于以痛回报我。
等我洗漱完出去,杨东清似乎已经睡着了,而床柜上放了把花花绿绿的胶囊,还有一杯白开水。
玻璃杯杯身上氤氲着雾气,端起后我先试探地喝了口,不烫不凉,温得刚刚好。
我感激地看了眼背对着我的杨东清,吃完药后便躺了下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只记得自己听见嘉陵江上的几声江号。
身旁的人轻微翻动,被褥紧接着被碾摩了阵。等到声响全无,我感受到耳边有片温热的吐息。
“哥。”他明明在叫我,声音却低得反常,像生怕将我吵醒。
我平时的脾气一贯温和,有应有答,但睡觉另当别论。尤其是在这种临近睡着的珍贵时刻,我的大脑将我的感官都紧紧束缚,不允许我再睁眼,也不允许我再开口。要不是还有体温和心跳,整个人完全就是一具死尸。
他静等了好几分钟,见我始终没有反应,便伸手将我轻搂,再把脸贴进我颈窝。
我愿意纵容他。
少年人的身体赤诚,血骨皆如刚从火口里钳出的热铁。
他不用力,始终维持着不近不远的距离,只有柔软的睫毛在我皮肤上轻微掀动。
很长一段时间后,他才说:“我好想你。”
他情愿与我耳语,却倔犟得不肯当面告诉我。
可惜被我听得一清二楚。
我与良夜一同为他保守秘密。
6:00am
常年生病的缘故,我的睡眠一向很浅,稍微有点动静就会被弄醒。
听见头顶有片窸窣声,睁开眼后,我和撑在身上的杨东清面面相觑。
过了三秒,他才像是回过神,眼神躲闪道:“我要下床。”
我迷糊地“唔”了声,不甚在意地掀起被子蒙住头。
五分钟不到,房门开了又关,我便知道他已经离开。
房间沉寂。
“现在是/北京时间/6点30分/香港天气/晴/20—28℃/有热流台风。”
我又被手机的晨间播报吵醒。
听完第三遍,我抓了抓头发坐起来,拿过手机本想将它关闭,却发现屏幕上并没有电台的任何提示。
正当我疑惑时,一字一顿的电子音再次从床柜上响起。
“现在是/北京时间/6点33分……”
我这才反应过来应该是杨东清忘记带走手机,于是将它拿起按停。无意间瞟了眼屏幕上的频道后,我想起来这是一个每月五块的付费电台。
放回手机,我忽然有些做贼心虚。
昨晚、现在,杨东清想要隐藏的思念都已经全部被我撞破。
而我自己,内心深处像有什么东西隐密恻动。
它抓不住,摸不着,看不清,如一片薄冰、一束暖阳、一阵轻风,又如昨夜那杯温热的白水和手机里的每一条“记得吃药”。就连察觉,都是转瞬而过的失败捕捉。
它就那样狡猾的躲匿着,等我剥离春草、夏杪、秋苇、冬风,陪我走到经年以后。
我还不知道它是什么,从哪里来,被谁创造。它小心翼翼地与我残破的身体共生,在无数个失眠的暗夜里,胆怯又畏缩地告诉我:“向前走。”
不知从何时起,它开始变得热烈赤忱,声音也愈发的深沉且坚定。
出门吃早饭时,我又迎面遇见那个阿婆,她亲切地与我交谈,我噼里啪啦地听了一大堆没听懂,只好虚笑着用手比划。
她看着我的眼睛里满是迷惑,费力地理解了半分钟后,突然示意我停下,转身回房找出纸笔,先写了点东西再递给我。
我去看。
她问:“你是哑巴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