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雨到了老宅，敲了祖父的门，老人家正坐在案前研墨，浓稠的黑被一点点呈现出来，淡淡的墨臭混合着草纸的清香，让童雨刚才还昏沉的脑袋忽地清醒了。
“祖父，事情可有苗头？”，他理了理跑乱的衣袖，站在屏风旁边看祖父习字，老人弓着腰，有点看不清自己的笔画，眯着眼细瞧了一会儿，才搁下笔看向童雨。
“选了位出身农家的学问人，刚成年，正是精力充沛的时候，祖父知道你想少来往，给他喝了催精的药，能让你快些怀上，也省了纠缠”，童雨听罢直皱眉，这人年龄太小，但祖父的决定他又不太好干涉，想来晚上看不见面容，就这样安排好了。
“此人还是冰兰的同窗，你藏着点，别让这孩子知道”，童雨听了，刚放下的心又提起来了：“祖父，这如何使得”，他瞪着眼睛，一脸不可置信：“怎能让冰兰同窗做这露水鸳鸯，若被冰兰知道了，岂不荒唐？”
“如何使不得”，听童雨这样说，老人说话的声音也大了些，生怕这小辈不同意：“此人勤恳踏实，相貌端正，学业造诣也高，除了出身不佳，没什么可挑剔的，且冰兰的同窗中，哪个不是人中龙凤？即便那孩子知道了也不会讲些什么，他是你救来的，辛苦拉扯至今，自然不会怪你”。
话虽这样讲，但童雨总觉得此事在他心里是个疙瘩，就算与他云雨的人是那渔夫又如何，只要身子康健，能快些怀上孩子就好，但祖父怕孩子生下来不聪明，硬是要挑有真才实干的人，还看不上其他书院的，非得紧着冰兰在的学堂挑人不可。
这种事，轮到谁都坦荡不了，偏偏祖父一副说定了的模样，让童雨别多想，怀了孕从此以后丝毫关系都无，冰兰也不会知道，说罢还给他拿了两副药，让他今晚和明晚都喝下去，后天就可以开始了。
童雨心中不舒坦，又生不出埋怨的想法，这事是自己答应的，主意也是自己出的，若对人挑来挑去，消息泄露出去就不好了，既然祖父说那人敦厚，想必没什么坏心眼，只要行房事的时候不出声，赶紧做完赶紧走就好。
他心中焦虑，等不及午时见养子，自己跑到学堂门口候着，那里有专门接送养子的马车，童雨坐上去，碍于祖父一早说的那些话，他不得不把窗子上的布全掖紧实了，心里还泛着一丝紧张，生怕见到养子同窗。
就这样局促的坐了一会儿，忽然有人撩开帘子，童雨吓一跳，定睛一瞧是冰兰这小孩儿，也不知道是怎么察觉到他也在马车上的：“莫调皮，先上来，母亲带你去食楼用饭”，养子笑的欢快，一溜烟儿跑上来，一身的汗，坐上来就往童雨身上扑。
“母亲，怎么今日亲自来接我，冰兰好开心”，雀跃的少年音回荡在马车小小的空间里，看见他这副样子，童雨原先紧着的一颗心彻底松下了，他拿手帕细细擦拭养子脸上的汗：“有空就来了，你怎么热成这样，最后一节课是体术课不成？这夫子也是的，挑着晌午的时间练，坏了身子可如何是好”。
他说话一句连着一句，上一句的语气还未吞下，饱含关心的下一句又跟上了，语气软糯温柔，听的人心里热乎乎的，童冰兰挨着自己母亲坐，揽住柔软的腰，脸贴上来听着童雨埋怨体术课的夫子，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对方说话的嘴唇。
“母亲，冰兰没关系的，莫担心”，他说完直起身，脱了外面那层衣服，扒开胸襟给自己母亲瞧腹部的肌肉，汗液滑在紧实的肌肉上，透露出一种光泽感。
没想到养子会来这一出，知道他个子高，身上有些肌肉，但从未如此直白的看过对方的身体，除了小时候自己给他洗过澡，长大后每次睡前，他都是叮嘱养子要穿好寝衣的。
“体术课不像母亲想的那般累，你瞧，我也得了许多好处，母亲要不要摸一摸？”童冰兰说完，靠童雨靠得更近了，汗气扑面而来，童雨哪里遇到过这种事，想到过几天还要和养子差不多岁数的毛头小子做更亲密的事，心里无端地忐忑起来。
此时再瞧一眼养子俊俏的脸，忐忑里又加了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这情绪折磨的他坐都坐不住了，身子往后缩，只想赶紧到地方。
“母亲不摸了，莫顽皮，收拾整齐快到地方了”，童雨微微板起脸来，他觉得自己脸热的厉害，眼睛都不敢正视养子，胡乱的说出这么一句话，童冰兰听了非但没有像往常那般听他的话，反而整个人走上前，把童雨逼在马车狭窄的角落里，只需抬眼一瞧，就能看到那双勾人魂魄的眼睛在直勾勾的描摹他的脸。
“缘何不摸，母亲常夸赞我，这件事为何不夸夸我”，是带着笑意的声音，但脸上表情没有丝毫变化，童冰兰低头看向此时不敢看他的童雨，把对方圆润的脸颊、颤抖的睫毛和肉嘟嘟的唇，一一看在眼里，似乎不只是看，他在用眼神舔舐着对方的每一处。
童雨不知养子在用痴迷中带些阴鸷的眼神看着他，只慌忙伸出手，摸到带些硬度的肌肉立刻收回去，红着脸夸了几句，童冰兰才穿好衣服坐在他旁边，揽住他的腰，诉说着上午学堂里发生的事，童雨领着人吃完饭后送回学堂，迈着漂浮的步子回了住的地方，拍了拍依旧有些发烫的脸，这才觉得自在些。
下午祖父的贴身仆人过来找他，说后天的地点安排好了，就在老宅童雨原先住的屋子里，原本说是要另寻一处地方，但在皇城眼皮子底下，多一个人知道就多一处隐患，不如就在自家，到时候天黑了领人进来，让那人先候着，等深夜了童雨再进去。
童雨点点头，表示按祖父吩咐的办，对此事他已没什么心情去斟酌了，只想尽快结束，之后和冰兰以及腹中的孩子一起过平稳的日子，等着养子成家亲子长大，晚年抱着孙孙享受祖孙之乐，如此一生，便也够了。
晚上童冰兰回来的时候，不像从前那样立刻喊母亲，他紧皱着眉阴沉着脸，似乎有天大的心事，看童雨坐在椅子上，也只简单的问了声好，闷声不响的跑去书房了。
进去后紧闭着门，一个半时辰都未出来，童雨喊他吃饭，过了几分钟里面的人才回应，竟是破天荒的不吃了，从前都是未到饭点便缠着童雨，有准备好的椅子不坐，非要搬个板凳挨着童雨坐才行。
童雨心里有些惴惴的，一是养子正处于长身体的时候，不吃是不行的，二是这孩子第一次这样，结合这几天的事情，他不得不多想，中午的时候还好好的，晚上就变了，垂头丧气的，定是遇上了什么事。
“冰兰，遇到什么事了，先出来吃饭，等结束了再告知母亲，我来帮你解决好不好？”童雨轻敲了书房的门，耐心的等着养子出来，结果等了好一会儿都没听见里面的动静，他心里咯噔一声，难不成晕倒了。
慌忙推开门，看见养子好端端的坐在桌子前，端正的坐姿，标准的习字姿势，就是这俊俏的小脸上，多了几行清泪，啪嗒啪嗒的往下掉，纸上的墨被晕开，童冰兰瞧见了，立刻扯下来揉成一团扔出去，再看地上，已然有了许多纸团子。
这还是童雨第一次见他这副模样，气嘟嘟的，还带着点叛逆，虽不知发生什么事了，但看他这副模样，童雨心软的同时，又觉得有些好笑，总算是有其他家孩子的模样了，不需要时刻乖巧，有时叛逆些也是好的。
他走上前，拿柔软的衣袖去擦养子脸上的眼泪，边擦边说：“谁惹我们冰兰了，快哭成大花猫了，再哭下去，可就不好看喽”，刚说一句，这小孩立刻止不住哭声，转身埋进他怀里，抽泣声变得更大了，知道的以为这年方十六的童家小少爷遇到什么伤心事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是那三岁小娃娃哭的，理直气壮中带点宣泄的意味，像是故意引人注意似的。
看他这副模样，童雨想到两人初遇的时候，那天他吃坏了肚子，中途下马车跑进一家酒楼问有无方便的地方，小二领着他去，等出来了，突然听见一声极肮脏的斥骂声，他跟着声音走过去，就瞧见一个模样凶狠的男子，把看起来十岁不到的小孩，倒提着腿往水桶里栽，那小孩也不哭叫，完全不知是死是活。
童雨哪遇到过这种恶人恶事，红着眼哆嗦着手让这男的停下，那人听见了，上下打量着童雨，估计是看见他衣服华贵还穿金戴银，立刻腆着脸笑，小孩被提出来扔在地上，很快发出剧烈的咳嗽声，那种拼命呼吸的声音，让童雨泪了目，慌忙上去看看有没有事。
刚摸上额头，就被恶狠狠的打掉，“啪”的一声，童雨白皙软糯的手上立刻现出了手掌印，可见使了多大的力气，旁边男人看见了，跟着说：“贵人，这小孩命硬着呢，死不了，他无父无母，老板看他可怜招进来打杂的，谁知道他总偷吃东西，正教训着，不巧被您瞧见了，咱不如先出去，别让这崽子伤着您了，他可没良心了”。
童雨摇摇头，手上虽痛，但他明白，这种场地，不狠点必会任人欺压，他仔细瞧了几眼，这孩子露出来的地方都带着伤口，怕是受了许多非人的遭遇，想了想，对着旁边的人招手：“让我见一眼你们老板，这孩子我看着合眼缘，以后就让他跟着我”，边说边从手上摘下一个玉扳指递给男人。
那人立刻喜笑颜开，连说了几句活菩萨，让童雨在这等着，他立刻把人喊过来，等他走了，童雨才上前小声询问小孩：“是不是难受的紧，真是可怜的小乖乖，莫怕”，小孩没应声，从地上爬起来，黑沉沉的眼睛盯着他，脸上有许多脏污，也看不出他是什么表情，童雨叹了口气，这模样，看着是真可怜。
很快，跟人商谈一会儿，没花多少钱就把小孩领回家了，老板说这孩子是在山里发现的，身份证明都没有，问名字也说不知道，实在是讨人嫌，这才下手重了点，多亏遇见童雨，也算遇见贵人了。
童雨听后笑了笑，也没说什么，看着站在旁边的小孩，轻声问他愿不愿意跟他走，问了好几遍都听不到回答，童雨等了他一会儿，这才看到小孩伸出个黑爪子，抬起小脸对着童雨说：“脏”。
“不脏，咱们回去洗完澡就白净了，好不好”，童雨心里泛起无限疼爱，忙握住小孩的手，把他抱上马车，看他全身是水，把柔软的绒布裹在他身上。
如今仔细一瞧，瘦小的身子，上面遍布伤痕，头发脏的都能结块了，撩开看头皮，还有无数细小的伤口，小孩黑沉沉的眼睛，像是一潭死水，童雨看得出他在紧张，虽一副倔强的模样，一双小手却攥衣袖攥得很紧，似是不知道自己已来到一处金窟，再不是刚才那个把孤儿当牲口用的酒楼。
童雨哄着他，说些他幼时爱听的鬼怪志异，说山间的妖精和人间的土地公公，小孩抿抿唇，抬起眼看了一眼他，那一刻黑沉的眼睛，似乎有了一些光亮。
“你…你讨厌妖精吗”，小孩问他的时候紧紧攥着衣袖，童雨摸摸他的毛脑袋，想了想才说：“自然是不讨厌的，我倒羡慕他们的生活，在山里，自由又快乐”，小孩听了，摇了摇头，像是又想到了什么东西，又点了点头，但最终，眼里的一点光亮还在。
连童雨都不知道，那时的他，在小孩心里，是等同于神仙的存在，圆润的眼睛和柔嫩的嗓音，连手掌都很好看，软嘟嘟的手会抚摸小孩受伤的身躯，再一点点涂上药膏，每次涂都要不厌其烦的问一遍疼不疼，虽然小孩每次都摇摇头。
等童雨带他洗了澡，看了大夫，穿上精致的小衣裳，整个人才像终于脱离了过去一般，只半夜的时候总睡不着觉，睡着不久便从噩梦惊醒，一遍遍确认自己在哪，一次次感受着死里逃生的惊吓感。
童雨便坐在他床边，哄着他睡觉，他给小孩起了名，跟着他的姓，叫童冰兰，为了不让小孩害怕，每晚睡前坐在床前一遍遍喊着冰兰，拍着他的背，有时候晚了，便和小孩一起睡。
他告诉童冰兰，自己最喜欢的季节是冬天，最喜欢的植物是兰花，给他取这个名，是因为他是自己最喜欢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