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还本来不太想管赵崇和张梁衣打架的破事，他觉得这两人没有动机大打出手，顶多是年轻人精力过剩过过招。
所以进入家门前，他的心情始终是轻松愉悦的，他思考如何向赵城明分享自己身体新的变化，思考附近新开的超市，甚至中途打了个订餐电话——直到他在打开门的瞬间，看见赵崇砸向张梁衣小腹的拳头，和他脸侧正在渗血的两道伤痕。
在初冬的午后，太阳最温暖而气温最和煦的日子，两个年轻人用可怕的技巧和力道互相攻击彼此的弱点，用最坚硬的关节和拳头摧残彼此的身躯，狠辣得毫无观赏性。
赵城明站在一旁没能靠近，见到他仿佛见到了救星。
因而和开门声一同响起的，是赵还愠怒的话音。
“赵崇张梁衣，要打出去打！”
这声音不啻一道落雷。赵崇和张梁衣不约而同地僵在原地，向玄关投去目光。赵还冷冷地看他们一眼，那双凤眸一如既往地含着睥睨，也许是他们的错觉，似乎又黑沉不少。
他把外套递给赵城明，低头慢慢地脱皮鞋，没多说一句话。
赵崇的手背淌着血，在骤然安静的客厅里滴滴答答地落到地上。
赵还换上秋冬的毛绒拖鞋，一边拨通家庭医生的电话，一边走到并排站好的赵崇和张梁衣面前。两颗垂头丧气的脑袋并在眼底，他重重地呼噜一圈过去，然后点赵崇的名：“你今早才回来，和他打什么架？”
出乎意料地，一向懂事的养子毫不犹豫道：“看他不爽。”
赵还眉心微蹙。不论这是敷衍还是真话，都令他觉得这两个年轻人太轻浮了些。
尤其是家庭医生赶到现场，给出了大面积软组织挫伤、手臂轻微骨裂的初诊结果后，赵还不由得握住了皮带。他轻轻揉搓那圈据说能把小孩抽成陀螺的皮革，赵崇和张梁衣都忍不住偷看他的脸色，不敢说话。
想到赵家险些在他这一代变成了凶宅，他甚至难得自省了一番。也许平时确实疏忽了对养子的教育，还有这段时间对张梁衣确实放纵了一些。
最后赵还不知想到什么，终究作罢。这世道，体罚他们，还怕他们爽。
一片静默中，家庭医生包扎完毕，细细叮嘱了注意事项，又提醒伤员马上去医院全面检查和治疗。载两人去医院的司机已经在门口等候，待医生离开，赵还便从沙发上站起身要上二楼，却听到张梁衣含糊的呼喊：“赵还，赵还……”
他停住脚步：“有话直说，你们去医院不能拖。”
“昨天我没有和你睡觉！”
赵还原地转身，看到张梁衣晶亮的眼眸，和赵崇投向后者的凶骇而警觉的目光。
这反而助长了张梁衣的决心和音量：“是他和你睡觉！他是小偷！”
张梁衣委屈的声音在客厅里大声回荡。张梁衣记得赵还嘱咐过他不要声张他们之间上床的事情，但此时客厅里没有外人，他实在忍不住要为自己辩白。
张梁衣讨厌赵崇那副先来后到的神气。他在赵家听闻过关于赵崇的只言片语，就想对方凭什么早他十几年就被赵还捡了去，还能缠着赵还讲故事给他买新衣服带他去出差。
相应地，赵崇也讨厌张梁衣浑身上下被养熟了的味道，对方的出现简直就是甩在他脸上的鞋底，告诉他离家一年半载错过了赵还多少重要的片段和记忆，甚至连被捡回家这种经历都不再是他和赵还独一无二的联系。
赵崇预想的所有坦白方式中，唯独没有被当场揭发这一项。他第一次后悔和张梁衣针锋相对，慌不择言道：“你别胡说！”
“胆小鬼，小偷，骗子！”偏偏张梁衣的脸蛋阳光极了，又乖，仿佛在说野狗再野都比一条狼来得纯良无辜会讨人喜欢！
赵崇简直气得身上的伤口都崩裂开，他着急地去看赵还，只见后者伫立在原地，面无表情，一如既往挺拔沉静地站着，长睫掩映下投向他的眼神晦暗不明。
他的心一紧，英气的脸上露出极其违和的可怜眼神：“爸爸……”
客厅里的空气一滞。
被赵还拧着眉头注视，仿佛一片片剥下赵崇的皮肉。他感到脑中发出细小持续的嗡鸣，几乎听不清旁的声音，只有那两束锐利的目光，令他满眼破碎的雪花噪点。
赵还努力消化了张梁衣话中庞大的信息量。
……怪不得昨晚“张梁衣”突然变得更结实了些。
他后知后觉地想到，所以赵家上下没有一个人和他是清白的了。真是造孽。
他的手掌被赵崇一鼓作气捉住，为他而与张梁衣撕扯出的伤口渗出血水，溢出染得鲜红的纱布。那张脸蛋真真切切地对着他，用一如既往的孺慕眼神，老实巴交地叫道：“爸爸。”
死孩子这时候又知道他是他的养父了。
“畜生。当初就不该让你进赵家！”
赵还呵斥一声，甩开赵崇的手，又被急忙握回去：“我永远是您的儿子！我和您上床，和我是你的儿子不冲突！就像、就像——”
就像城明叔叔，屁股撅得老高了，还口口声声叫你哥哥呢。
赵崇没在赵还恐怖的眼神中说出后半句。
不要丢下我。
“我没你这个儿子。”
赵还不想同他说话，他感到自己的家庭教育失败得一塌糊涂，养子的直肠再温暖，也无法治愈他失去那份纯粹亲情的悲伤。
赵崇捏着他的手掌，一站一坐，头颅便恰到好处地贴在养父的腹部。他伸开手臂，意图环住赵还的腰。
然后他感到赵还甩开他的手，而他仿佛把积攒了十几年的叛逆全都用到这一瞬，死死不肯放松，然后再被一根一根掰开手指。赵崇鼻子一酸，眼睛直直地圆瞪着赵还，和赵还粘了他血迹的玉石般的指尖：“对不起……但是我……爸爸，对不起……”
赵还放弃和他角力，转而冷淡道：“你松手。”
赵崇从沙发上滑下来，几乎跪着，脖子梗得发红，但是不放手。
两个人一高一低地僵持了一会儿，盯着养子英气勃发的脸蛋，赵还才对自己冲动的决断感到一丝后悔。白养了赵崇十几年，还没等到养子给自己尽孝就赶他走，总觉得被占了便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