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请老先生过来。”章槐柔声说。
这是句暗号,老仆退下,
章槐与翠珠迎面而立,他们静默地站着,有一瞬间,空气是凝滞的。
随即四方人影一动。
紧随而来的是踹门声、脚步声、暴喝声、以及枪声。离章槐最近的是一声尖叫,翠珠突然之间掀开了凤冠,她头上插着一把剪刀,拔下时划过脸,率先在脸上划出一道血痕,她尖叫着挥着剪刀刺向章槐胸口。
翠珠尖叫着:“章槐,我杀了你!我要替我爸爸报仇!”
她手起,然后刀落,刀落下时章槐被许晚洲在身后拽去,他们错身一转,那把剪刀不偏不倚,扎在了许晚洲的胸口。
生死面前,翠珠的反应要比章槐来得快,翠珠用尽毕生力气,在几秒钟的时间内,连刺了许晚洲数刀。她恨透了章槐,恨透了许晚洲,恨透了这个世界,同时也恨透了自己。与此同时,枪声在她背后响起,几把枪对准她横扫,她的身体在扭曲的挣扎中,被射穿成了窟窿。
人一生中的机会,往往都只有很短的一瞬间。
大红的衣衫看不见血,翠珠直挺挺地倒下去,像一截被风吹倒的架子,僵硬倒地,翻滚出去,一只绣花鞋掉了,被人们踩踏扁了。
章槐回过神来,一把托住许晚洲的后腰,无奈许晚洲已经站立不稳,摇摇晃晃地跪下去。章槐大脑一片空白,他将许晚洲揽在怀里,眼前只有大片大片的血迹,许晚洲几乎半身都是血,胸口已经血肉模糊,那是一大片泛起紫红的淤血,上面冒着新鲜的血泡。许晚洲的喉咙口一道极深的伤口,近乎被割开了一半,新伤旧疾,此时此刻全都暴露在章槐面前。
那一瞬间,比起遗憾、悔恨、悔之莫及等等具象的痛苦,章槐率先想通了一些事。难怪许晚洲在船上来见他时发着烧,难怪他当时不肯脱下衣服,难怪他上一次跟他见面时,用绷带蒙住了他的眼睛。
许晚洲受伤了,一次又一次受伤,都是因为他,而他浑然不觉,只觉得受伤的是自己一个人。
枪声肆虐,大堂梁上挂着的红色花球,被击落下来,章槐率先一步跪在地上,他浑身冷汗涔涔,手使不上一点力,更说不出话,只能这样抱着许晚洲,无能为力地看着他。他跪在一片无形的玻璃渣上,那些看不见的碎渣子碾进心窝里,流进血管里,然后轰的一下将他炸得遍体鳞伤。
否则他的白衬衫上何以沾染上那么多血?那真的全都是许晚洲的血吗?一个人竟然可以流这么多血,他杀过那么多人,第一次知道原来血也是有分量的,那么沉。
他此刻真的像做贼一般,颤抖着、恐惧着、无言地看着许晚洲,面色惨白地问:“你……你怎么……会……会来?”
许晚洲没有办法回答,他昨天晚上被林骏划伤喉咙,已经无法开口。
龙潭虎穴,许晚洲怎么放心他一个人往里闯。
章槐抓着许晚洲的手,用尽全力握着,却又害怕许晚洲像先前那样,一瞬间消失在他面前,只好卑贱地抓着衣角:“你……你……应该……等我的……等我……去找你。”
许晚洲轻轻地摇了摇头,然后温柔地冲章槐笑了一下。
“晚洲……晚洲……”章槐无能为力地搂紧他,他发了疯似的哀求,“不要死……不要死……你死了……我会疯掉的……”
轰然一声巨响,一枚炸药轰开了大门和高墙,紧接着又一枚炸弹扔进来,四方高墙在硝烟中倒塌。他们四周一下子变得明亮通透。阳光从四面照进来,照亮这栋房子每一处阴暗的角落。
马头墙倒下,封建的壁垒在炮火中被一层一层地撬开,他们已经走到了胜利的前夜,已经快要迎来曙光。日上高头,阳光灿烂,有很多人死亡,也有更多的人因为这些人的死亡,迎来光明灿烂的未来。
许晚洲的呼吸越来越急,然后突然一瞬间低沉下去,章槐在巨大的炮火之中,哪怕紧贴在许晚洲脸上,也已经快要听不见他的呼吸声了。
突然整个世界安静下来,所有人在义无反顾地朝未来奔去。
“晚洲,我跟你分开的每一天,都在想你。”章槐捧着许晚洲的脸,抵在他的额头上,他分不清脸上是血还是泪,或许都有吧,悄无声息地奔涌而下,“以前是,以后也是。无论你到哪里,我们都会再见的。”
许晚洲浑身冰冷,章槐听到许晚洲竭尽所能,轻轻地在他耳边说了句:“我爱你。”
话很轻很轻,在巨大的嘈杂声中显得如此不真实。像是阳光太大造成的绮丽的幻觉。就算是幻觉,也无所谓的,因为许晚洲的身体开始光速分解,章槐看到那些血迹在光芒万丈之下碎裂,像万花筒中的镜像那样,呈现出一种美丽而梦幻的光景。
他想,既然死亡都可以伪装得如此光辉灿烂,那些细节,也应当不必追究了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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