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睡半醒之间,却见贺君旭正阴沉地盯着自己,眉宇中满是躁动。
楚颐一下惊醒,色厉内荏地呵斥:“我的身子吃不消,不准再……”
贺君旭脸色仍是阴鸷,忽地说道:“你为什么非得帮景通侯做事?”
一直以来,贺君旭胸中都梗着一股不平之气,终于忍不住脱口而出:“我爹平安侯的爵位哪里不如他?还是我们贺家哪里待你不好?”
楚颐久久不说话,就在贺君旭以为他不会回答时,却听见他怨恨到紧咬牙关的声音:“你还敢问我?”
贺君旭皱起眉,脸上流露出莫名其妙,“什么意思?我是待你不好,那也是你先陷害我的,何况我不在那几年,你就已经和景通侯暗通款曲了。”
这回轮到楚颐蹙起眉,疑虑地打量着眼前的武夫:“别装傻,你明知我说的不是此事。”
那还有什么事?贺君旭清亮的双眼中满是疑惑:“我见你的第一面你就给我下药了,我什么时候得罪过你?”
这回楚颐缄默了。
这象蛇苍白而妖艳的脸在篝火旁半明半暗,一半像心事重重,一半像豁然顿悟,幽深难测,古怪神秘。
贺君旭只当他谎话连篇辩无可辩,也不再揪着不放,转而说道:“就算我真的得罪你,丁磊和雍州韩大人何曾得罪你,河东的饥民又何曾得罪你?”
楚颐这回答得很快:“我只是一开始给了个建议,其余一切是你咎由自取。”
“丁磊品性孤介、胆大心细,不可能逼死良臣,更不会私吞余粮。”贺君旭很笃定,“你为了抢夺赈灾之职,派人杀了韩渊,然后嫁祸到丁磊身上,一石二鸟。”
“需要吗?”楚颐笑了笑,“这确实是我设的局,但我从未派人去杀过谁栽赃过谁。自有人会去做这些事,何必弄脏我自己的手?你还是不明白,人的一切归宿,都是咎由自取的。一锭金固然是好物,你将它给予一个商人,可以助他发迹变泰;但你将它给予一个赌徒,亦可以诱致他越陷越深,最后倾家荡产。当你任用丁磊去抄地方贪官,他的命就已经注定。”
贺君旭眸色一深:“什么?”
楚颐淡淡道:“丁磊是个死心眼硬骨头,若是没本事就罢了,偏偏他一到蔚州就查出二千石贪污粮。你猜猜其他州的贪官,会选择坐以待毙,还是选择把丁磊做掉?抄检官死在途中不好交代,自然比不上害他被革职查办。”
贺君旭捏紧拳头,眼神狠戾:“这群狗官!”
楚颐凉凉地瞥了他一眼,“他们固然是狗官,你好,却自有错处。那些地方官吏自己也身在灾区,看着妻儿亲眷濒临饿死,有几个真的能两袖清风?他们不过是凡夫俗子,何况,也并非只有伯夷叔齐才配做官。你一上任,既要抄查他们,又要他们全心助你抗灾,这想法未免太过天真了。如今各地州县的贪官,要么联合起来对付你,要么卷铺盖逃亡,谁都没心思管饥民死活,你可知你上任的这一年,民怨民怒比往年更重?”
贺君旭脸色愠怒,但又无法反驳楚颐,他只知道历年赈灾贪污严重,他不甘与那些狗官同流合污,可不曾想到水至清则无鱼的道理。他晦暗不明地盯着楚颐,平复下心绪,难得虚心请教起来:“那我应该怎么办?”
楚颐仿佛被逗笑了,微微笑着嘲道:“你都被革职了,还问来做什么?横竖也没机会施展了。”
“世事无常,若还有下次,我一定做得更好。”贺君旭目光坚如磐石。
楚颐看他一眼,意外地开了口:“可以查,但不能抄,查是为了抓住把柄,查而不抄是为了笼络人心。查到对不上的缺口,只要他们自行补足就不再追究。给个台阶先稳住人心,等事情办完,要不要对这些狗官兔死狗烹,就看你自己了。”
贺君旭醍醐灌顶,不禁对他刮目相看,虽则楚颐办事似乎并不怎么光明磊落,但或许世间本就并非只有灿烂白昼,他不得不承认楚颐这副手段是更能成事的。
同时,贺君旭还有一种隐隐约约的感觉,自楚颐那古怪的缄默之后,对他的态度似乎没那么阴阳怪气了,这夜他一连问了好多问题,原没想着能得到答案,不料楚颐都一一解答了,听其条条是道,还不像是诳语。
如果他选择辅佐的不是景通侯而是自己或太子,他们之间或许……
贺君旭没有再想下去,他从不为没有意义的假设花耗心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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