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山戎开战已逾一月,虽天朝兵力较之更为雄厚,但山戎地势高峻,易守难攻,一旦他们退回婆罗口这一险隘,天朝军便不得不自下仰攻,几场打下来,均是收效甚微,两军就这样僵持着,一时间也没有什么行之有效的计策。
穆黎看着桌上的沙盘,额头隐隐作痛。战争一旦开始,想要结束便不是易事。
正在犹疑之际,门外忽然传来一阵嘈杂的马蹄声。他掀开帘帐,就见叶初曈率着部将已行至军营外,不由得眼前一亮,忙走出营帐。
叶初曈身着银白色轻甲,月色在那甲胄上照出夜雪一样的光,只见他翻身下马,单膝跪在地上,声音清朗且铮亮:“臣叶初曈叩见陛下!”
多时未见,穆黎看着那张清俊的脸,竟觉出一股恍若隔世之感,他上前将人扶起,感怀道:“爱卿来得正是时候。”
他拉过叶初曈的手腕,下令让其他将士暂作休整,然后便领着叶初曈进了自己的营帐。
“这些日子与山戎交战,朕才切实体会到前线将士们的疲累与苦痛。”穆黎带着叶初曈来到营帐正中那个巨大的沙盘旁,“如今山戎倚仗自身地形,有意与我军苦耗,一旦战况不妙,便会立即下令退回婆罗口,实在可恨。朕思来想去,有一计始终悬于心间,想说来与你听听。”
他指尖掠过沙盘中的一处高点,“此处为婆罗口的制高点,亦是山戎军主力所在,若我军兵分四路,一路趁月出之前从峭壁攀附而进,埋伏于碉旁;一路从西、一路由东,双向包夹;再命一路绕出敌背,至日出时分,四路军再鱼贯而出,砍开碉门,克敌于不意之间,爱卿以为——”穆黎抬眼看向叶初曈,见对方只是耷拉着眼睫默默看着下方,穆黎这才反应过来,松开了叶初曈的手腕。
“咳、爱卿星夜兼程从昌兰赶来,朕不仅没有半分体恤,反倒拉着你说了许多,实在是……”
“皇上言重了,”叶初曈双手抱拳,躬身施礼,“为君分忧是臣的本分,保家卫国更是臣的职责,臣不敢有半点怠慢。”
穆黎拍了拍叶初曈的肩头,叶初曈微抿下唇,但很快就收敛了面上的神情,正色道:“皇上方才所言,微臣以为并非纸上谈兵,乃是可行之策。”
他沉吟有顷,一手执起一支火烛,一手指向桌面沙盘所模拟的山脉一侧,“婆罗口主峰有千仞之高,迎面直上自然困难。但微臣来时已多方查证,大约是此处位置,有一条隐秘之路,可直通贼人战碉。此路石大沟深,难以行军,山戎军断难料到我军会越险前往。”
烛光在叶初曈手中乍明乍暗,勾勒出他脸侧的精致线条。
“皇上,山戎以小弱之兵挑衅出师,势必有万全的准备,我军若是强攻,反倒是不利。但婆罗口离燕北州府的军饷补给点甚远,我们无法跟他们久耗下去——您这一计,是奇兵,虽险而又险,但势必可以一举拿下婆罗口。”
“爱卿所言正是朕之所想,只是……”穆黎若有所思地点着头,其实这一克敌之策早已盘亘他心头许久,但却苦于难以实现,一直未曾与周遭的将士说起。如今叶初曈一来,穆黎才觉得如果是他,定能全力支持自己。
叶初曈知他所想,微微一笑,道:“皇上不必忧心,微臣部下有数十个攀援好手,直待时机成熟,即可领着他们一同爬上这婆罗口,直取绝顶。”
他说起来风淡云轻,但谁都知道婆罗口的山梁峭壁极陡,哪里是能轻易登上的。穆黎不动声色地看了他一眼,旋即强行摒弃掉心中的杂念,追问道:“何谓时机?”
“兵家讲究天时地利人和。奇袭只有一次,旨在先发制人,如今地利与人和具在,只待天时即可出兵。”
穆黎颇为疲倦地捏了捏鼻梁,走至门边一手掀开帘帐,外边月色正好,将军营照得十分亮堂。“这山戎的旱季,实在有些长了。”
“婆罗口与燕北虽是相邻,气候却差异巨大。燕北九州一路沃野千里水草丰茂,而到了婆罗口却土地贫瘠,戈壁成片,山戎的西北端甚至已经被大量的沙漠侵袭。”叶初曈走至穆黎身后,极目远眺,隐约可以看见燕北的平原旷野,那里是他的国家北部百姓们赖以生存的绿洲。
穆黎点点头,负手立于门侧,眸光微动,“山戎气候如此恶劣,百姓想来亦是艰苦。”
“陛下所言甚是。不过山戎自古便有开凿地下水渠的传统,雨季将水引入地下的水利系统,供旱季使用,几乎每户人家地底都通有水渠。”
“原来如此。”穆黎收回目光,然后转过头看向叶初曈的侧脸,忽然道:“叶初曈,你陪朕出去走走吧。”
叶初曈愣了一愣,好一时才微微点头。
两人并肩走在军中,炙热的晚风扑面而来,让穆黎忍不住眯起了眼睛,他抬手挡住风沙,口里闲闲问道:“叶老将军的身体可有恢复?”
“承蒙皇上厚爱,有那几位太医诊治,父亲的身体已经好多了。”
“如此甚好。”
那声音总是十分平淡,叶初曈听不出里边的情绪,但还是忍不住偷眼循声去看。他们已经阔别许久,他怎么也没想到再见时竟会是在军营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