飨宴期间萧梦声倒是安分了不少,并未再与碧浓呛声。穆晚襟昏昏欲睡,他强撑着头,百无聊赖地欣赏着殿上的歌舞。正耷拉着眼皮晃动着酒觞,余光瞥见从偏处进来了一个小太监。那太监猫着腰快步走到萧梦声的身侧,弓身附耳说了些什么后,萧梦声面上的神情立刻变得十分微妙。只见她先是偷瞄了一眼坐在高处的穆黎,又朝与她同侧的碧浓那扫了扫,确认无人朝她那边看时,才匆匆收回了视线,不想正好撞上穆晚襟玩味的目光。
四目相对时,穆晚襟从容地笑了笑,他冲萧梦声微微举了举手中的杯子,随后垂眸将酒觞中的酒液一饮而尽。辛辣甘冽的酒水烧得他喉间一阵生疼,但他却仿佛心情大好般让随侍的太监再为他斟满了一杯。
殿前的歌舞恰巧终了,穆晚襟略一抬眉望向萧梦声,“娴贵人面色欠恙,可是身体不适?”
萧梦声没想到穆晚襟会主动跟自己搭腔,她看着对方那双漆黑的眼瞳,不知怎的心中竟有些发怵。也许是为了掩饰尴尬,她略微僵硬地笑了笑,“承蒙王爷关心,许是平日里鲜少饮酒,今天太后寿辰多饮了几杯,大抵是有些不胜酒力吧。”
“是吗?”穆晚襟手肘撑在桌面,十指交叉抵在他那精致的下巴处,“若是身体实在不适,贵人何必强撑,不如早些回去歇息。”
他一边说着,一边朝着穆黎望去,注意到穆晚襟的视线,穆黎也看了过来,出声问道:“怎么了?”
被问起话的萧梦声似乎有些惊惶,反倒是穆晚襟替她将话说了出口:“皇兄,臣弟见娴贵人面色不佳,一问方知是她不胜酒力,恐是醉了。”
穆黎瞥了眼萧梦声,并未在意,只说:“若是实在难受,那便早些回娴心宫歇着吧。”
太后也应声点头,“是啊,时候也不早了,近些日子你为了哀家的寿礼费了不少心思,早点回去休息吧。”
得了太后与穆黎的恩准,萧梦声推脱了几句后便顺势离席而去。穆晚襟看着她远去的背影虽由宫女搀扶,但步幅间仍旧稳健如常。他会意地垂眼把弄着手中的折扇,唇边逸出一抹淡淡的笑意。
穆黎远远见穆晚襟嘴角始终挂着笑,不禁问道:“十三想到了什么,这般开心?”
穆晚襟抬起头,面上的神色清爽明媚,“臣弟为母后请来了据说是江南一带最好的戏班子,大家若是看倦了殿前的歌舞,不妨移步梓安殿一同听戏。”
宣太后一向对戏曲情有独钟,听闻这戏班子是从江南特意请来,顿觉新鲜,便允了下来。于是一群人在宫人的拥簇下离开了和春园。
穆黎走在宣太后右边,听着穆晚襟在另一侧说着些逗太后开心的糊涂话,忽然觉得衣袖被人从后方扯了扯。
他回过头,见碧浓正旁若无人般拉着他的袖子。察觉穆黎回头看他,他颇有几分无辜地眨了眨绿汪汪的眼睛,那模样煞是可爱,穆黎心下微动,便在人群中轻轻牵起了碧浓的手,握在掌心。
张铎从和春园离开后以今夜需当值为由并未跟去听戏,他本就对戏曲不感兴趣,能够脱身反而乐得清闲。今夜月色清朗,他便在御花园内闲逛了片刻,正准备离开时,迎面却撞上了一个瘦弱的宫女。
那宫女慌张地抬起头,泪痕布了满面。张铎觉着对方的脸孔依稀有几分面熟,却记不起是在何地见过,于是问道:“这位姑娘何故如此慌张?”
谁知那宫女却是一眼就认出了他,哆嗦着嘴哭喊道:“张大人,张大人您快去救救光芜吧!”
张铎眼皮一跳,追问道:“光芜?你是说云华宫的光芜姑娘?她怎么了?”
“她……”宫女踌躇了片刻,复又说道,“她私运宫中财物,现在被娴贵人抓住……娴贵人派了好多个打手正在逼她招供……她、她……光芜她会被他们打死的!张大人,皇上现在这么器重您,您开口娴贵人一定会停手的、求求您快去救救光芜吧!……”
“派了打手?”张铎直觉眼前宫女口中的话有所蹊跷,但眼下没有时间让他去详细过问原由。宫女给他指了光芜所在的方位,张铎又对她吩咐了几句后才匆匆赶去。
此时的御花园内很安静,要找到聚众之人十分容易。张铎老远就望见五六个身着太监服饰的人影正围在一起,其中两人分别押解着一名粉蓝衣衫少女的两条胳膊,嘴里还骂着些不干不净的话。
“住手!”
张铎喘着粗气跑到了那群人跟前,他来不及擦掉额间的细汗,猛地掀开其中两个太监,止住了他们的动作,“是谁叫你们在宫中滥用私刑的?!”
那群太监显然认出了张铎的身份,面面相觑了半晌,为首的瘦高个才道:“这丫头偷了咱家小主的玉佩,还企图偷运出宫,正巧被咱家小主逮到。人赃俱获,咱家不过是替小主出口恶气,张大人就不要多管闲事了。”
张铎望向被制住双臂的光芜,只见她鬓发凌乱,双目紧闭,似是已经失去了意识。那张白净的脸上此刻交错地印着多道红痕,看起来像是被马鞭之类的东西抽打所致,颧骨处的一道伤口最为严重,已经绽开了皮肉,鲜血不断从那道口子潺潺冒出,混合着泥沙流了一脸,在月色下极为渗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