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叶初曈前往平都调查赈灾粮饷去向已月余,时间久了,穆黎心中不免有些急躁。
是夜,穆黎刚沐浴完回到寝殿,今日司炉的太监们似乎格外卖力,整个寝殿温暖得让他有些昏昏欲睡,正坐到案前打开一本折子,就听到门外小栗子的求见声。
“何事?”穆黎放下手中的朱笔,望向门外。
小栗子推门而进,朝身后招了招手,便进来了个身披黑色斗篷的男人,那人将殿门关上,阻挡了门外风雪的侵袭。
那男人将帽子拉下,远远地冲穆黎行礼,“臣叶初曈叩见皇上。”
穆黎看了眼一侧的小栗子,小栗子立刻会意地出了寝殿,将门带上。
“爱卿请起。”穆黎站起身,肩上披着御寒的黑狐裘落在了地上,“可是有何进展?”
叶初曈走近穆黎,正色道:“回禀皇上,近日微臣在关中督抚刘恒的府内搜得一套账本与一卷名册,请皇上过目。”
叶初曈从怀中将账本与名册拿出,递到穆黎跟前,穆黎接过两本册子,放在灯下摊开查看。这账本大到收粮收银多少,何时何地分发,小到运输管理等日常损耗,事无巨细,全部都记载得清清楚楚。
穆黎冷哼一声,“好一本以假乱真的账簿。”
“皇上息怒,”叶初曈沉声道,“皇上,此卷名册是微臣在刘恒书房内的暗格中发现的,只是这上面只记有名字,其他一概未提,属实怪异,恐与此事有关,还请皇上过目。”
穆黎扫了眼名册上书写工整的名字,除了不少朝中大臣的名号,也不乏一些王公外戚在上列。穆黎有些恼火地将名册扔到桌上,他靠在太师椅上,揉了揉隐隐作痛的双目,“若真如此,便是难办了。”
兴许是殿内太过温暖,穆黎身上只松垮地穿了件黑色锦袍,腰间随意系的玉带勉强将那袍子合拢,胸前的皮肤随着他的动作若隐若现。与其他王爷公主不同,穆黎似乎从小就算不上白皙,那片裸露在外的麦色胸膛让叶初曈没由来地想到了与父亲打猎时曾偶遇的黑豹,皮毛锃亮光滑,危险又引人入胜。
穆黎睁开眼,望向盯着他的叶初曈,“爱卿可有良策?”
叶初曈微微一愣,随后说道:“微臣愚见,恳请皇上下旨让微臣辅佐赵铎赵大人彻查此事。”
穆黎知道叶初曈这是想要师出有名方便查案,先前在朝上萧林左右两相极力反对任命叶初曈调查此事,这次得想个其他法子让这两个老狐狸哑口无言才行。穆黎想了想,说道:“明日早朝,爱卿请命为平都开仓放粮,朕会允下,然后顺势让爱卿辅佐赵铎调查此事。”
“臣遵旨。”叶初曈领命,他垂眼望向穆黎,不知怎的目光不自觉地又飘向了那片时隐时现的胸膛。
见叶初曈盯着自己,穆黎偏过头问道:“怎么了?”
听到问话,叶初曈有些慌乱地捡起地上的狐裘,抖了抖灰尘,盖到穆黎身上,“皇上,当心着凉了。”
穆黎身上还隐隐散发着些湿润的气息,靠近时能闻到淡淡的皂角之类的香气。叶初曈觉得自己面上微微有些发烫,他捏了捏自己的衣角,好在烛火并不十分明亮,想来不会过分明显。
穆黎抬头看着叶初曈,随口问道:“眉间的疤,是何时弄到的?”
“啊……”叶初曈抬手摸了摸那道淡色的伤疤,“微臣也记不清究竟是何时留下的,身上还有好些处,大大小小的,也不是姑娘家家,疤痕留了也就留了。”
穆黎闻言低声笑了一笑,叶初曈听到烛火被透过门缝的风吹得发出“呼呼”的声响,那不住跳动的烛光像是原野上奔腾的马儿,呼啸而鲜活,他也不由得咧嘴笑了起来。
“叶爱卿往后可得当心着莫要再将脸弄花了,”穆黎望向一脸爽朗笑容的叶初曈,补充道,“该是有姑娘心疼了。”
叶初曈有些害羞地挠了挠后脑勺,“皇上说笑了,眼下微臣只想为皇上分忧。”
穆黎低头理了理衣襟,他看了眼一身风尘的叶初曈,开口道:“时候不早了,爱卿先回去休息吧,明日之事,莫要忘了。”
“皇上所言之事,微臣谨记在心。”
叶初曈叩首离去,穆黎拿起桌上的名册,指尖划过那一长串的名录,微微皱了皱眉。年关将至,国库吃紧,眼下开仓放粮实属险棋,如今也只能走一步是一步了,但愿此事能尽快水落石出。
第二日,叶初曈按照事先所说上奏请求为平都开仓赈济灾民,林风海与萧彦霖虽以国库不充盈为由提出异议,但架不住赈灾之事太过名正言顺,此事便顺水推舟定了下来。
下朝后,穆黎照例到太后那请安,一同用过早膳,太后去偏殿参禅,穆晚襟嫌无聊不愿去,拉着穆黎下起了棋。
“皇兄,”穆晚襟食指与中指间夹着一粒黑色琉璃棋子,轻轻放置在了棋盘之上,“若再不集中精神,白子都被臣弟吃光了。”
穆黎的目光落在那颗黑棋上,这才发现自己的白子已所剩无几。
“可是有什么烦心事?”穆晚襟问道。
穆黎叹了口气,“无非是平都之事。”
“听闻皇兄今日已命叶大人为平都开仓放粮并借机调查此事了,”穆晚襟将几粒白子一一拾起,悉数放在棋笥中,“怎么还如此愁眉不展?”
“你消息倒是来得灵通。”穆黎落下白子,可惜这盘棋已无力回天,看着让人心生烦闷,“这白子已难改颓势,此局是朕败了。”
穆晚襟悠悠然喝了口茶,“皇兄可是担忧国库吃紧?”
穆晚襟的话点破了穆黎心中的烦忧,眼下年关将近,宫内各项开支都会加大数倍,此时开仓赈灾实在不是上上策。
“臣弟倒是心有一计,但也算不得良策,不知皇兄可愿听听?”
穆晚襟鲜少参与国事,此番突然提起,令穆黎觉得有几分诧异,“愿闻其详。”
穆晚襟指尖抚过放在桌上的折扇,抬眼望向穆黎:“朝中那些个脑满肠肥的大臣们平日里仗势敛财,埋下祸端,此次平都动乱,皇兄不若直接向百官募捐粮饷,以解燃眉之急。”
穆黎有些犹豫:“此事朕其实也有考虑过,只是若无人响应,恐有损皇家颜面。”
“这好办,”穆晚襟轻笑道,“母后本家虽外公已悬车告老,但舅父依然在朝为官,即便并未手握重权,但外公所留的威信仍在。只要皇兄出面让母后请舅父带头捐献以表率群臣,应当不会无人响应。”
穆晚襟顿了顿,手执折扇撑在下巴处,“如若皇兄拉不下面子,臣弟也可代为向母后提及此事。再者,臣弟届时也定当倾囊相助,以尽绵薄之力。”
穆黎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如此一来,确有转机。只是……”
只是他没想到平日不谙朝政的穆晚襟此番会为他出谋划策。
像是看出了穆黎心中所想,穆晚襟摇开折扇,半遮住唇畔的笑意,“若是皇兄觉得此计可行,就当是多谢皇兄那晚替襟儿答疑解惑了。”
提及那荒唐的一晚,穆黎尴尬地干咳了一声,“十三弟近来身体何如?”
“不知皇兄指的哪方面呢?”穆晚襟眯起上挑的双眼,笑得像只狡猾的狐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