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典当晚设了家宴,说是家宴,其实朝中主要的官员都邀请了过来。
穆黎坐在曾经他仰望过无数次的位置,看着殿前乐此不疲表演的舞姬,那些纤细的柳腰在水袖的一抛一收之间若隐若现,一片歌舞升平的盛世光景。
他抿了一口杯中的酒,这身下的龙椅并不十分柔软,坐久了难受得紧。
“皇上,”负责传讯的太监走到穆黎身边,低声说道,“叶将军从昌远赶回来了,此刻正在殿外侯着呢。”
穆黎的眉毛不自觉挑了挑,这个叶将军,是他年幼时为数不多的玩伴,只是对方幼时便早早离开京都追随其父征战沙场,一别已有十余年。此番穆黎即位便将其召回,但愿能对自己有所帮助。
他抬手屏退了舞姬,低声道,“宣。”
太监得旨,冲着殿外高呼:“宣——镇昌将军叶初曈入殿——”
尖细高亢的声音响彻整个长乐殿,随后走进一个身穿白色轻甲的年轻男人。约摸二十出头的年纪,面容俊秀清雅,眉骨处一道淡色的细刀疤,略略削弱了那黛色远山眉的娟秀之感。眉下双目清亮似星斗,莹润迥然,风发的少年意气,竟令人一时间难以移开目光。
“臣——叶初曈参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穆黎收回目光,点了点头,“爱卿平身。”
叶初曈抬起头,那双清朗的眼睛定定地看着坐在高处的穆黎。
坐在一旁的穆晚襟扫了眼来人,悠悠然摇起折扇,轻笑道:“早听闻叶将军骁勇善战,年纪轻轻便能以一敌百,今日一见,果然仪表不凡啊……”
叶初曈收回目光,对着穆晚襟行了个礼,“王爷谬赞了。”
穆晚襟垂眸用指尖轻轻划过手中的折扇,他的手指细且长,在玄色扇骨的衬托下愈发白,“本王新近习得几套拳脚招数,不知叶将军此次回京几日,能否赏脸与本王切磋一番?”
穆黎皱了皱眉,宫中谁人不知十三王爷自幼身体孱弱,习武不过是强身健体,哪堪与身经百战的叶初曈过招?
不等叶初曈回话,坐在一旁的九王爷穆茗风便出声道:“十三弟,若是叶小将军当真与你切磋,你可要邀上九哥在一旁观摩观摩呀。”
叶初曈朝穆茗风行了个礼,转身不卑不亢地望向穆晚襟,“若十三王爷当真想与微臣切磋一二,微臣自当奉陪。”
穆晚襟那双狭长的眼里飞快闪过一丝不屑,他手掌抚扇将其合拢,面上带笑,“到时将军可要手下留情,免得本王在九哥面前出丑呢。”
叶初曈正要作答,就听到穆黎开口。
“叶将军自幼便随叶老将军征战在外,如今甫一回京,定是要好生休息一段时日的。”穆黎看了眼穆晚襟,“十三弟还是莫要胡闹了。”
穆晚襟闻言未做坚持,只是微微冲叶初曈点了点头,就坐回了自己的位置。穆黎示意身侧的太监为叶初曈赐座,歌姬舞女们又身着华服回到了大殿,延续了方才的歌舞。
这插曲并未影响绝大多数人的心情,酣宴一直到三更方才结束。
初冬的夜,悄然无声。清冷的空气中夹杂着暗香,那香味仿佛有实形一般萦绕在穆黎身畔。他边走边盯着身侧掌灯宫女手中的灯笼出神,兴许是有不知死活的飞虫扑了进去,那跳动的烛火突然发出“噼啪”的声响,吓得掌灯宫女惊叫了一声。
穆黎停下脚步,对着那宫女说道,“把灯笼给朕。”
宫女有些疑惑地望了一眼旁边的太监总管,那年迈的王总管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宫女才得旨般将手中的纸灯笼递到了穆黎跟前。
穆黎接过灯笼,看了眼立在一侧的老太监,淡淡道,“你们都退下吧。”
老总管闻言,便恭敬地弯腰作揖道,“皇上,更深露重,还是让奴才们侍奉您回宫吧。”
穆黎看着面前这个老态龙钟的太监,沉声道:“王公公不必担忧。”
老太监略微迟疑了片刻,才领旨带着一众宫女太监离去。确认好一群人已经离去,穆黎提着灯笼,寻着那梅花香气走去。
那是冷宫后的一片荒园,平日鲜少有宫人打理,园内杂草丛生。
灯笼里的蜡烛被凉露打灭,穆黎将其扔在了一旁。所幸今夜朗月高悬,借着月色可以看见不远处有一片小梅林,清辉下的红梅,像是落了层薄雪一般。
这儿穆黎曾经来过。幼时的他沉默寡言,再加上母妃宠冠后宫,几乎没有同龄人真心与他交好。待到母妃失宠被赐死,更是一朝落井,受尽冷眼。那时的他为了避免与旁人起冲突,经常找些没有旁人的地方独自玩耍。
梅花的香气清幽淡雅,恍惚间穆黎又想起了母妃娟秀的眉目,以及父皇轻拍他头顶时眼底那份难得的温柔。穆黎正回忆着幼时的情景,忽地听到身后有人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