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母妃说,因为他是在黎明时分出生的,所以父皇给他取名作“穆黎”。
母妃的家乡在江南,她说,那是一个美丽的地方。三秋有桂子,隆冬有寒梅。
母妃喜梅,尤爱家乡的朱砂红梅。喜欢到整个行宫内,无论是茶具器皿,还是蚊帐绣被,都有梅花的踪迹。
就连被赐死,都是自缢在院内的那棵梅树上。
穆黎八岁那年,他的生母被赐死了。
年幼的他并不知晓什么是“巫蛊之术”,只知道母妃死后,他便很少受到父皇的传见了。
穆黎的母亲封号为“梅妃”,算不上多么倾城绝艳,但那娟秀双眉间细细描画的梅花总是让人忍不住多看几眼。母妃曾经是很受父皇喜爱的,哪怕后宫有佳丽三千,父皇也总流连于母亲的清梅宫内,穆黎也因此受过几年恩宠。
可惜伴君如伴虎,母亲被赐死,穆黎作为罪妃之子所受的恩典也大不如从前。先是侍奉的宫女太监在人数上的骤减,再到吃穿用度被趋炎附势之徒恶意地克扣,甚至不慎与其他皇子们对视都会遭到无端的奚落乃至打骂。
母亲的离去,让穆黎过了两年他曾经从未想过的生活。
直到景和三十五年的除夕晚宴上,情况似乎出现了转机。
晚宴照例是一派祥和的光景,悦耳的丝竹声让坐在偏处的穆黎感到昏昏欲睡。毫无预兆地,一个娇柔清媚的声音打破了这乏善可陈的祥和。
“皇上,”说话人是宣妃娘娘,和出身平微的母妃不同,宣妃是当朝宰相的长女,又生得美艳动人,自母妃死后,她算得上是宠冠后宫了。她抬头看着坐在高处的天子,姣好的面容在烛光中格外明艳。只见她沉吟片刻,柔声道,“梅妃姐姐虽有罪在身,但十一皇子尚且年幼,需要人来照养。臣妾虽才识浅薄,但恳请皇上让臣妾代行母妃之职,好生照顾十一皇子。”
被点到名的穆黎微微缩了一下肩膀,这是他这两年来形成的习惯,这种怯懦会让心怀恶意的人兴致缺缺。
原本喧闹的周遭突然变得很安静。他不敢抬头,但仍然感受到了来自四面八方的审视目光。穆黎已经太久没有被这么多人注意过了,他的心跳得很快,鼻尖都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除夕家宴上,这样单刀直入地提起一位被赐死的妃嫔,也不知这位宣妃娘娘是恃宠而骄还是有些其他不为人知的盘算。
穆黎伸出舌尖,舔了舔干燥的上唇。他微微将头抬起来了些,小心翼翼地朝上望了望坐在高处的父皇。每年的除夕晚宴都很热闹,但父皇永远都是一个人坐在最远最高的地方。
穆黎很想仔细看清对方脸上的神情,但那人离他实在太远了。
“准了。”不咸不淡的一句话。
“多谢陛下。”宣妃脸上挂着盈盈的笑,她冲着穆黎招手,示意他过去。
年幼的皇子公主们都是坐在母妃旁边的,天子并未对宣妃这样略显唐突的举动作出反应,穆黎只好壮着胆子走了过去。
“十一皇子殿下,”宣妃摸了摸穆黎的头,理了理他没有戴正的发簪,上挑的媚眼中流露着柔光,“今后,你跟襟儿可要好生相处。”
穆黎朝宣妃身后看了看,那个小男孩也在看他。
宣妃笑着拉穆黎坐到她旁边,对方身上淡淡的脂粉味让穆黎有些晃神,他想起母亲以前也喜欢抹这个味道的胭脂。
这里离父皇很近,他偷偷抬眼看着正拿着酒盏轻晃的父皇,他已经太久没有这么近看过自己的父亲了。父皇才将将而立之年,俊秀的眉宇间却似乎总透着沧桑之感,琥珀色的眼眸不知在望向何处。
穆黎正出神地望着高处,忽然手被什么冰凉的东西笼罩住,他扭过头,对上一双剔透晶莹的黑色眼睛。
“十一哥哥,”那小男孩生得粉雕玉琢,声音柔柔弱弱的,“你跟襟儿一起玩吧……”
穆黎愣了愣,他母亲被赐死后,宫内的皇子公主,宫女太监,无一例外都对他恶声相向,从没有谁主动向他示好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