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正戚的双腿逐渐失去了抵抗的能力，整个人也瘫软下来，好像他滚烫的血经过了那把刀子都变得冰冷了，他想抱紧身体，双手却被困着，连最基本的呼喊都叫不出。
周正青还握着他流血的手，替他用纱布轻轻包扎着，动作轻柔到像在抚摸一只幼猫，声音很低：“只是左手而已。”
周正戚痛到昏死了过去，他早已意识溃散，眼皮沉重如磐石，再也看不清眼前的光圈，他也想就此去死去。
可有人不让他死。
周正青做了充分的准备，在挑断他一根手筋后，立即给他包扎止血，后面将他送往了就近的医院做检查并进行清创缝合等。
最后一刻，消散的意识里周正戚迷迷糊糊想起母亲小时候对他说过的话，那时父亲已然放弃了他们母子，家里仅靠着陈岚珍一双大手撑着，再难的环境下，陈岚珍也能挑出最好的东西送给他。
但那只是一个小小的温暖的怀抱。
母亲单手抱着他，目光温柔如水，她说：“戚戚宝贝，好好长大……”
周正戚满脸泪水，他又恍然想到陈朝，想到烤红薯滚烫的温度，想到凌晨两三点的大海。
他以为自己即将死去，以为人生就此落幕，可他还是想起了童年的幸福时光，想起陈岚珍抱着他的场景。
周正戚轻轻呢喃，发出了最后的求救：“母亲……救……”
他预知自己未来无光，已经心如死灰了，因为母亲不会来救他，这里也没有大海。
医院的天花板明显和宾馆不一样，头顶幽深泛白，周遭还有热烘烘的说话声。
周正戚意识不清，偏了偏头看见一个穿着白色大褂的医生在和一个中年女人说着什么，他想努力坐起来，想像风一样跑起来被吹散，却怎么也动不了。
他不想醒过来，但又想逃跑。这里不安全，是周正戚脑子里唯一清晰的认知。
可他还是转醒了，一动不动呆滞地望着头顶发白的天花板。
周正戚仍然心有余悸，不对！这里太白了！
他肯定还在那间小宾馆，这些白色的床单下一秒一定会被染红，那把刀肯定还藏在房间里，一定是！
“啊——”周正戚惊恐地尖叫了一声，手上还输着医院的吊瓶，他剧烈地颤栗着，不管不顾的想往外面冲，这导致他手上的输水管血液倒流，包扎着的纱布也被他的行为牵连，挂着吊瓶的架子和病床都被掀翻了。
见状，好几个护士们冲进来，费力好大的劲才将他摁住，打了一针镇定剂才将人安抚着。
当天夜里，周正戚才第二次转醒。
他此刻已经清醒了很多，至少在看见陈岚珍时不会突然暴躁发疯。
陈岚珍坐在他病床边的家属座椅上，双手隐隐发抖，她说：“周正戚，妈妈对你不好吗？你闹这一出是想逼死妈妈吗？妈妈就不明白了，你到底在闹什么？学不上就算了，现在还玩自杀。这次要不是弟弟在，下次妈妈是不是就只能看见你的尸体了？”
陈岚珍说着说着就来了气，声音也大：“你就这么恨妈妈吗？啊？！你是不是以为这样就能报复妈妈了？周正戚！你好狠的心呐！”
周正戚眼睛一酸，眼泪静静流入了耳边发缝，心里想说：母亲，对不起。
他只会说对不起，除了这一句，他没有别的话能对陈岚珍讲，他说什么都不足以弥补母亲被他伤害的心，依旧是母亲口中不懂事的儿子。
周正戚只是眨了眨眼，什么也没说，他伸出手颤颤巍巍地去拉母亲却被一巴掌打开。
“你太让我失望了！”陈岚珍大吼，“我怎么会有你这种儿子！”
周正戚咽了咽口水，干涩的嗓子发出了撕裂的声音，他努力的想张嘴说话，却只是“嘶”了一声，连发音都困难。
陈岚珍又被气走了，周正戚不记得这是他第几次气走母亲了，他抱紧了被子将自己裹着，躲在被窝里像一只缩头乌龟。
第二日，护士来给他换药时明显发现了病人的不正常，护士问他是不是手痛？是不是身体哪里不舒服？
周正戚轻轻摇了摇头，在护士端着治疗盘要撤时，周正戚一改常态地拽住了护士的衣袖，可他什么也不说，只是紧紧攥着。
护士诧异地看着他，这才想到病房里现在多了一个人，护士问那人：“你是病人的家属吗？”
周正青说：“我是他弟弟。”
然后护士一根一根地掰开了周正戚的手指，叮嘱道：“哎放轻松放轻松，没事的啊，你弟弟在这陪着你呢。”
紧接着，护士很快走了，周正戚垂着头一语未发，依旧保持着刚刚的姿势没敢动。
他就这么一直坐着，一直坐着，一直坐着……
周正青一靠近他，周正戚神经就会紧绷起来，整个人条件反射的保持在一种高度警惕的范围里，他不敢松懈，害怕下一秒就会变成废人，虽然他已经是半个废人了。
下午时，陈岚珍又来了。
她还带了家里煲的鸡汤来看大儿子，周正戚也不敢接，他僵着背坐得规规矩矩，陈岚珍手里的碗都递到了他嘴边，周正戚也不敢张嘴。
“怎么了？这孩子？”陈岚珍看了看鸡汤，吐槽道：“这会知道懂规矩不要妈妈喂了，早干嘛去了，你要是早点懂事，妈妈现在还用得着操心吗？你看看你弟弟，不知道比你好多了……”
她又看向先盛好放在旁边凉着的一碗鸡汤，又瞧了瞧一旁沉着脸的周正青，关心道：“正青要喝汤吗？”
周正青摇了摇头，没回答。
当妈的陈岚珍这算是看出来了，原来这是两兄弟之间发生了她不知道的小矛盾，敢情大儿子是迁怒于她了，又指着周正戚鼻子，变得严厉了一些：“你好好给我伤病，养好了赶紧回去上学，听见没！”
周正戚根本没听清，他现在听谁说话都像是周正青的声音，听见病房门口过路几个小护士的谈话声都像周正青那天夜里的声音，听窗外的风声也能听见周正青在说话……
但具体说什么，周正戚这会又想不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