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他们。”贺函舟问,“他们说什么?”
“要玩游戏,你知道最近传得很邪的那个……”他的声音很平缓,甚至带着一种诡异的冰冷感,贺函舟将眼神移过去,首先看见的是苍白的、握着酒杯的手,脚下摆着一只空了一半的酒瓶;而后他看见对方的脸,一张平平无奇、毫无特色的脸,像是班级里后几排的同学,他竟想不起此人的名字,也算是一件稀奇事。
那人将酒杯又向前递了两寸,几乎怼在贺函舟脸上,他不得不抬起头对上这少年的眼睛,听着他一字一顿道:“笔仙,你听说过这个游戏吗?”
“……”
怪事,贺函舟想。
他从未表现过自己对这些东西的兴趣,在班级里始终维持着恰到好处的三好学生形象,没人会将他往这方面扯带的,除了他自己。对方却不容拒绝地,几乎将脸贴在他的面庞前,手指顺着衣领一拨,露出齐颈半长发的边沿,语调暧昧:“你身上有股香味,你知道吗?”
贺函舟只觉一阵恶寒,森然发怵,抬手拨开他停留在颈侧的手,从沙发上站起来,“我要走了。”
身体站定的一瞬间,一阵眩晕感席卷而来,贺函舟勉强稳住重心推门而出。室内刚刚握紧了笔的韩崇惊讶地看着他离开的方向,唯唯诺诺问:“他刚才和谁说话?”
“谁知道呢。”蒋旭哼笑了一声,“见鬼了吧。”
韩崇牙关发冷,又在他的注视下握紧了笔,念道:“笔仙笔仙……”
贺函舟伏在门外干呕了将近十分钟,什么也没能吐出来。冷风一吹,因酒精而晕眩的神智陡然清醒了一瞬间,很快又恢复到寒冷而困倦的阶段中去。
他在半路拦了一辆车,自坐定起就扯起自己的袖口与衣领闻,然而除了昨晚用的洗发水以外什么气味也没有。沐浴露与洗发水足以那么香吗?贺函舟茫然地想,还是说真如蒋旭所言,是屋子里那股焚香的味道。
为什么他和贺建儒闻不到?
贺建儒去工作的时候也带着这种味道?
他记不起来那个同学的名字,也想不起他的脸,班级里好像没有这样一个人,这个想法令贺函舟浑身发冷,犹如附骨之疽一般挥之不去,回家的路被无限地拉长,酒精带来的眩晕感令情绪被无限制地放大了。贺函舟只想快点回家,来确定他是安全的。
计程车停在小区门口,走过最后一段小路,很快就可以绕进楼隙里去。里面的位置狭窄,倒车并不方便,就连行人走起来也颇有些费力,贺函舟没让车进去,打开手机的手电筒,摸黑顺着路的方向前行。
无止境的黑暗往往会让人退缩,但贺函舟出奇地没有,而是麻木地、毫无顾忌地前行,好像这条路走到尽头就像吃完一顿和平常没有区别的晚饭。他的脚步在离开小路的最后几步戛然停下,耳旁窸窸窣窣的声音让他顿在原地几秒钟,缓慢地转过头去——
手臂间一股力将他猛地向后一拖,脊背被极大的力气按向路旁的砖墙,肉体和实物相搏的声音在黑暗中异常响亮。这是一刹那间的事,贺函舟痛呼一声,回应他的是脖子上掐住的手,苍白而冰冷,像递给他的那杯酒一样。
贺函舟忙伸手去掰,只来得及触碰到他的手腕,一股针刺的感觉就从胳膊蔓延开来。
呼吸变得困难起来,窒息导致的痛楚更扯着他进入自我循环的怪圈里,他察觉到衣服被从纽扣解开,慢条斯理的把衬衫的前襟大敞着,露出干净的胸腹,熟悉的感觉令他睁大眼睛,不由自主挣扎着、踢踹着,骂道:“滚……放手!”
怒而无效,黑暗中对方的身体开始扭曲,从一个身量中等的男人逐渐抻展,脖子更像具有弹性的皮状物,不断拉长,最终露出一张森惨的脸与血盆大口。
三寸獠牙的山精野魈,贺函舟曾在诸如聊斋志异中见过这类生物,然而直到面对面的被按在墙上,几乎悬挂着掐住喉咙,他才意识到这力量的悬殊有多可怕。他完全动弹不得,一米八几的身高在它面前照旧太矮。
“你跑什么呢?”
贺函舟清楚这东西与先前的肉块完全不同,那双耷拉着眼皮的红瞳上下扫了扫,手指在他的胸前徘徊了片刻,落在胃上方——尖锐的指甲刺入肌肤,血很快就从破损处争先恐后地涌出来,剧痛几乎贯穿贺函舟的所有神智。
“我想灌醉你再吃的,你不领情。”
“这样死的痛苦,就留在KTV里不好吗?”
它的声音嘶哑,像是缠聚着大量的飞蝇与蚊虫,贺函舟尝试挣扎,身体却被完全掌握。开膛破肚的行径自顾自地进行下去,如同一把锋利的尖刀将他皮和肉撕开,露出血红的肺腑。贺函舟叫不出来,浑身连血带汗地流,只有脚尖能够勉强点地,撑不住身体的疼痛,逐渐虚软起来。
“……嗯?”
它忽然停了,好像发现什么似的,颇有兴趣地以指甲划过下方的血肉和器官,滑腻的血液抹了满手。它不太确定地又将长颈上坠着的那颗头探下去,仔仔细细地看了一会儿,慢吞吞抬起脸来看向贺函舟,原本耷拉着眼皮的双目瞪得硕大,不明情绪地问:“你有主啦?”
贺函舟不明所以。
一阵冷风从巷口卷着沙尘袭来,焚香味浓郁到令人作呕,它不作声地回头,注视着黑漆漆的小路尽头。
很快掐着贺函舟的手松了,行动自由的刹那间贺函舟猛地咳嗽了几声,被腰腹的痛楚刺激得呼吸颤抖,好在创口不至于完全大敞着露出骨头与肠子,他抬手捂住不断外流的血,向后退了两步,掌心按到地上的沙土。
它十分潮湿。
贺函舟低头看过去,土壤中蛰伏的猩红色的肉条蠕涌着不断包裹住他的手心,像之前许多次“牵手”那样,缓慢地将腕足缠上他的腰腹,剧痛在一瞬间仿佛消失了,只剩下无尽的麻木和细痒。
他听见一个完全陌生的声音贴在耳边。
「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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