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意羡几乎要下意识地问出:你在说什么?如此这般的蠢话。
他明白过来以后,看着眼前的手足兄长,不知怎么心里头有点木然,好似在梦境中一般无精打采地游动着。在这个无耻放纵的家族里,所有事情莫名其妙地发生着,常态化了那些悖世行为。
随便老天爷想怎样便怎样!被整得很苦。他也只能在所有发生里走一步算一步。如果有机会,他应当对着天大笑一次。
但时机不是现在。感情的潮水逐渐地从他们的血管中退去,利益是何意羡行动的一切动力,整合一切资源为他所用。就像当他决定在扑克桌上开始运作手里的两张牌,虽然心理素质与运气的成分开始浮到了台面上,但是读懂了人也就控制住了棋面。
白湛卿的病,秘密资料宣称是自闭加上多重人格。何意羡找到的两篇疑似关联度最高的文献,题为:《14~15岁双胞胎的精神病态人格的遗传性》、《连环杀手生活的行为序列分析:从童年虐待到谋杀方法》。档案里说:病人多重里的有一双对立人格,互相不能交流,切换不能感知,记忆完全隔绝。
这种先天性精神病,基因给枪上了膛,后天个性瞄准,而生活中经历的事件则扣动了扳机。事件可能会令病人出现不能自抑的发怒、高度紧张等情绪,就好像发条,一直扭一直扭,它就会变得太紧,遇到问题就很容易崩断或者是滑丝,从而——触发人格切换。
明显眼下这个懵里懵懂,欲言又怯的小孩,不是理想的谈话对象。何意羡只想和大哥身体的开膛手杰克,那个会用电话和字条嘲弄警方的Z的灵魂,聊一聊恐怖组织事业社群里的横暴权力和经济利益问题。
枪战虽然有了慢慢停息的迹象,南潘在不在人世了都不好说,可能没人会来打扰他们,但危险仍然无处不在。这条船应该马上下去,可第一手的情报对何意羡的吸引力太大了。他打算给小孩一点点刺激,胡萝卜加大棒。在这待最多十五分钟,不行就拉倒。
于是转而,何意羡就从善如流地抬起头,笑着问:“你们哪里像了?你在酒馆里摸了我的脸。我没睡着。白轩逸的手碰起来不那样,他老是戴个黑的皮手套。”
“我也戴了。”
“噢?你脱下来。”
白湛卿的手不愧是拉琴的,演奏时漂亮得整只左手就像一只白蜘蛛一样在琴颈上跳舞。
“你看,你太好看了,白轩逸的手你见过吗?”何意羡看似开着一个达观的玩笑,“他的手黑乎乎烂西西的,这里缺张皮,那里少块肉,冬天会长疮夏天经常真菌感染,老是要泡一点红花酒来擦一擦,老远都很难闻。为什么?正常人叫刚出锅的稀饭都能烫得叫死叫活,但是那天他对你开了一枪,我生气,把菩提拽了,他吓死了,扑进火里跪着捡,一百多颗,十头牛都拽不回来。手马上就熟了,黑糊的,跟跳油锅有什么区别?我在医院快跪下来了,我跟医生说,割我的皮吧!只要能治好,要多少都行……美国人医术不行啊,他那段时间手不利索了,枪都拿不住,才当不了特警了。我告诉你,你有空打他一顿,让他把手露出来,真是吓人!脸和手完全两个人啊,小孩会吓哭的。”
白湛卿默默听完,何意羡一直盯着他的反应。白湛卿只像忽然有一阵奇怪而强烈的遗弃感:“所以你一直在医院。所以我的葬礼你没有来。”
“你也没有死啊?”何意羡奇道,“这几年我睡不着我在想,如果你没有在水底喂了鱼,让我再看到你,我一定要把你的脑袋给拧下来。”
白湛卿说:“没有喂鱼。Atung他对我没有只开了一枪。他的勃朗宁A5霰弹枪打穿了我的半个腰,我掉下去。我没有喂鱼,我的脸被鱼啃了一口。”
何意羡透过他的半副面具,看到他右边是一只海蓝色的义眼。白湛卿说完后闭目了一会,眼之所看不如心之所见。他朦胧地意识到有最亲近的人在身旁,然而他怎么也没有力气睁开眼睛,重新回到这个世界。在黑暗中他感到自己是安全的,所以他抱住黑暗紧紧不放。
他睁眼时候,何意羡脸上罕见至极,难说可以称之为恻忍的表情,已经彻底流过去了。
何意羡问:“那谁救的你?”
“外婆她们。”
“后来呢?”
“我受伤了,一直在睡觉。”
何意羡半真半假地问:“那白轩逸干嘛要打你啊?你们小时候一句话都不讲的。”
“他没有任何计划性地坐飞机来纽约,阻止你和我两个人共同扎下根来,有了自己的着落,筑一个温馨的窝。我那天本来要去挑婚礼的誓言卡,我没有理他,我说:可以请你,不要管吗?他就用拳头,他一拳的威力是150斤以上,一分钟能打出七吨以上的伤害。熊掌也只有一吨,他一分钟能让人被熊掌殴打七次。”
“他好暴力。”何意羡靠着不高的吧台,抬腿坐了上去。他习惯视线高于他人。
何意羡坐在御座般的椅子上。骄易的人居于上位,随处随时可以这般悠闲的姿态甩一个耳光下去,说的却是:“我的手抬不起来了,帮我一下。抱你一会。”
白湛卿停在那,似乎手我是有的就是不知如何碰你。何意羡笑一下,主动将双臂绕到了他的肩上,真如一对情投意合的恋人。游轮又一次剧烈摇晃,就像一条大鱼在水中丧失平衡就等于自杀,海洋一场风暴就要生成。颠簸之中何意羡缠住了他,东摇西摆的作着态,并用手指从他耳根开始抚摸下去。就着这个姿势,哪怕双腿环住哥哥的腰,也不是太麻烦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