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认不见得带来什么好处,看不到好处,何意羡这个人就不会有动机,他办事效率及目的都是清清楚楚。
林启明却是饱学之士,自他这代起也诗礼传家了。书上有个词,顾盼生辉。这一眼看过去方知道,古人诚不我欺。人是满山遍野,但是何意羡,就这么突出。
想当年,何意羡像枝才出水的剑荷,脸庞上、眼睛里似乎还滚动着晶莹的露珠的时候,林启明便有如此巨眼了。只是他当时纯然惊叹造物,如今再观,只困惑这样的容貌,是不是需要每天吃一颗人心来维持。
话说白轩逸回了北京,归期未有期,林启明请了公假,携妻女出来散散心。因为白组长当头一棒,林启明自知要下舞台了,有大彻大悟之感。笏满床,不如老婆孩子热炕头,一辈子收敛金银,金满箱,银满箱,转眼乞丐人皆谤啊。去医院检查一趟,身体各个器官几乎都有毛病,最严重的是心脏,竟然戴上了冠心病的帽子。一回首,心灵回到起点,突发几分人淡如菊。
这次碰到束仇,真是偶遇。原没想与太子同游,只愿和家人享受休闲,吃些淡饭自忘忧。
但谁知束仇张嘴便骂白狗B,说到这个,林启明可就不困了。讲得他热血沸腾,又入世了。陈胜吴广,遂投气同行。一路发现束仇武人出身,颇有侠骨,又没有富家子弟的坏习气,饿了能就着矿泉水吃面包顶一顿,林启明感到很是亮堂。到了批斗白某的环节,林启明不好多说,只补一句,多行不义必自毙。束仇干瞪眼。这无知让林启明很有安全感。
也是太巧了,林启明没忍住嘀咕一声:“何意羡?”
束仇输得底裤都没了,正在气头上,不能思考,将最后一张筹码重重扔到地上:“什么玩意儿?!”
林启明以为他浪子回头,看清本质后,变得不屑这号粉头了。忙说:“没事,没事。”
令人不禁想到某两位,一个在北京扯旗放炮,一个香港申城两地舞刀跃马,都是为了一个男人扑心扑肝,为他一笑颠了王朝。林启明笑不出来,何意羡要看烽火,他是大冬天天没亮白来一趟的诸侯;何意羡要吃荔枝,他就是那个八百里加急跑死了的马。这谁笑得出来。
高下立见,林启明真心赞道:“我说你束爷才是年纪轻轻格局远不止于此,前途无量啊……”
话音未落,只看束仇恍见东方日出照紫陌,一个高兴地蹦了起来。突如其来的声响,把林启明都吓了一跳。边上有个孕妇吓得孩子都要生出来了。
束仇火箭发射,冲锋,闪击:“何律师?!你怎么,怎么在这?”
霉啊,何意羡眼见着躲不过了,只能礼貌一笑,被迎回了他们的牌桌。看到林启明软在座位上紧紧地在捂胸口,额头眼角的皱纹像是深了许多。何意羡笑道:“我说今晚上星象是——‘大吉大利层出不穷,大吉大利浮出水面’,果然是要碰上林检啊,好手气让我沾沾,带我也谋谋生活。”
林启明忙站起来让开中间的座位,但被何意羡按着重新坐下了,一坐下就别有意味地发牢骚:“算了,算了,何律师,你就别给我做大报告了,我老林受不起。现在谁不知你一个何大律师,一脚天一脚地,得之可得天下啊,使不得,你快坐下……”
何意羡总是面带微笑,即使说几句粗话,让人听起来也挺顺耳:“他妈的,这话谁说的,放屁还带沙子!白轩逸?这个白轩逸,瞧不起我,永远不把我当人看,多恶毒啊,你说这种人就应该枪毙两回,对不对?”
何意羡原意是借此名头,拉近下革命关系,好套套话。显然这艘渡轮的情况,林启明应当比他了解一些。
可是林启明没给他预想中的反应。林启明扭头看束仇,束仇的头也扭着很久了,并且两只手紧张规整地放在膝盖上,他在看炫目的灯光底下,何意羡皮肤白亮得像上了珍珠粉,月亮吸引海水一样吸着他的眼睛。人对皮囊的盲目,有时候超出人类最低的智商。
林启明这一下又悟了一阶。真的,吃醋也要讲名份,不同于何峙的光明正大,束仇这种吃不到的醋才可以是最酸的。而何意羡真正属意于谁,只要不痴不聋,从他嗔语里班班可考。
林启明执拗站起来,竟将一杯血腥玛丽当白酒一口闷了,权当敬他,叫来酒保,一杯接一杯,法国干红也要吹:“何律师,我林启明怎么落到目前这种被动地步的,你也很清楚!你要是今天不坐,怕是我以后见到一些领导干部,无地自容啊!”
“这是哪里的话?我看白轩逸一天到晚正事不干,见到个人就上眼药?要我说,大丈夫不可一日无权,无权就做不成大丈夫,只能做大豆腐了。林检春秋鼎盛,还是要拼几把的。”
“官当得多大才叫大啊?能把这个检察长干下去,干好了,对得起申城几千万人民,我就心满意足了!再说,有你何律师和白检察长的正确领导,这种情况不应该发生,我就算是杞人忧天吧!再说说我这个人吧,我一直痛恨与贿赂、腐败扯上关系的人,是英特纳雄耐尔坚定的支持者。当然,我这趟花的是个人的钱,不会造成国有资产的流失,如果何律师喜欢,人头马你也可以点!”
束仇听他盛誉白轩逸,横眼死瞪。同盟破裂,就像阳光下快速融化的积雪。林启明还继续当着他的面,说白检顶呱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