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上午,市中级人民法院最大的一间审判庭——第九法庭内,审判长、法院副院长敲响法槌,宣布开庭。被告人被法警带入被告席。他驻足转身,向辩护席投下一瞥。
何意羡对他微微点头,表示所有渠道早已通融好了,今天只是过个程序。一个星期前的庭前会议,早就确认一切妥帖了。
他今早起床,已是半身不遂状态,几乎要拄拐上庭。是历过多少大风大浪,当看到对面检察官那张脸的时候,才能似他般波澜不惊,最起码表面上是这样的。说实话,比起与一夜情对象当庭对峙,公诉方这样临时换帅,他还更始料不及,冲击力更大。
9时10分,在审判长当庭告知当事人庭审过程享有的诉讼权利后,法庭调查开始。
太痛了,腰以下失去知觉。起诉书宣读的时候,何意羡的脑子还在嗡嗡的。
“根据《中华人民共和国刑事诉讼法》规定,受市人民检察院的指派,我是检察官白轩逸,代表本院以国家公诉人的身份,出席今天的法庭支持公诉并依法履行法律监督职责。”
“被告人自2003年11月起担任鹭河县交通局局长,同时兼任该县长江公路大桥建设领导小组成员兼办公室主任。2003年至2010年初,被告人利用职务之便,在鹭河县公路、桥梁等工程的发包、修建过程中,为他人谋取利益,多次收受他人送给的人民币计2224.4万元及美金2万元,折合人民币共计2238.4万元。”
“……被告人单独受贿和共同受贿数额特别巨大;滥用职权,致使国家和人民利益遭受重大损失,情节特别严重,其行为触犯了《中华人民共和国刑法》第三百八十五条第一款、第三百八十六条、第三百八十二条第一款、第三百八十三条第一款第一项、第二款、第三百九十七条第一款之规定,应以受贿罪、贪污罪、滥用职权罪追究其刑事责任,并予以数罪并罚。以此,本院提起公诉,请依法判处。此致检察官白轩逸。”
何意羡脑子真开始嗡鸣了,他确信这不是幻听。他朝公诉席投去一眼,之前一惯是“自家人”多年的李检察官此时缩在一旁,冷汗直出,不敢对视。
也许白轩逸注意到了他们单方面的眼神交流,顿了一下,掀眼补道:“提醒法庭注意,起诉书的指控皆是根据大量事实证据得出的结论。”
审判长道:“辩护人有意见吗?”
“有的审判长,书记员麻烦稍微记一下。”何意羡一般不这么礼貌,导致黄妙妙紧张中瞅了他一眼。
何意羡道:“一个准确的指控,必然合乎常理、情理和法理。违反常理、情理、法理的指控必然存有问题,必然不能排除合理怀疑、得出唯一结论。但遗憾的是,公诉机关的指控的确不合常理、情理、法理。”
刻意放缓了语气,说了一堆车轱辘话。因为他看似拖了一个拉杆箱进场,实则材料空空如也。他案卷都没通浏览一遍。而检方过于有备而来,无疑是空手对人家白刃。
但场外功夫属实是一场巨大攻坚战,何意羡为了这个案子,砸了多少钱,一套海景房有吗。到这个境地,还要看什么案卷?
尽力拖延思考的时间,他开始分条缕析:“第一,公诉机关指控被告人稳索贿无确实、充分的证据证实,与事实相左,与法律相悖。第二,关于此节的证据只有一个人的说法,即只有一个证据,属于孤证,从量上来说,根本谈不上充分;从质上来说,证人与本案存在利害关系,其在“是否曾为被告人办公室主任”这样显而易见的基本事实上都说了假话,其证言不真实,更谈不上确实,孤证不得认定。具体理由不再展开。第三,公诉机关的指控存在三大自相矛盾问题,首先请法庭高度重视这样一个问题……”
白轩逸却平静道:“对于辩护人这一部分的疑问,下面公诉人将分组进行举证。”
白轩逸一项项展示亲笔供词,视听资料、电子数据的时候,何意羡具体内容看进去多少,不好说,他正疼得牙齿上下排打颤。虽然早起时候,秘处已被搽好了药油,但这能了事?他天生极其怕疼,他的人被撕裂了。
何况暖气不足,他坐了一个小时,已经遍体生寒。何意羡双手支在桌上交叉,掩住惨白的脸色:“这部分证据,控方没有向辩护人开示过。审判长,我申请重新查证核实证据。”
审判长正在思考。白轩逸也不语,可能嘴角一直带点弧度。
他这样高下立见的闲适,让何意羡进攻欲望突然变强:“虽然我国的证据开示制度还在探索阶段,但我请有些检察官不要幻想搞‘伏击审判’,别犯常识性错误。公诉人,你的名字占一个公字,希望你心里也明白,公理自在人心。”
“公理?”白轩逸陈述,揶揄的口气极淡,但那就是的。
“既然辩护人认为公诉方在做‘伏击审判’,那么再往前进一步,再做一个‘预知审判’,如何?辩护方下面的辩论环节,是否要说,根据司法实践,对一些合理开支要从贪污款数额中扣除,经过一番加减的计算,余额才是贪污额?甚至辩护方打算算来算去出现了负数,出现了用私款为公办事的先进事迹?司法活动中强化用证据证明犯罪,体现了现代司法理念?对此,我很赞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