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讨论声时高时低,言语间西域某国方言里还夹杂了几个晋国方言。窃听半晌,柳眉慢慢向眉心聚拢,郭肖眼里流露困惑。
在这八名西域人口中,晋国方言出现频率颇少,单个词语意义重大,可串联起来后,不完整的信息让这几个词多出许多含义。唯一能准确判断的是这八人在白汾城定居了非常久,所以交流时会下意识蹦出几个晋国方言。
监视这伙人一晚后,郭肖才回了衙门,来到沈子清所在的书屋。因没摸清那伙奇怪的西域人想做什么,郭肖大致向沈子清提了下东城可能有隐患存在,之后他会继续调查,而后跟重新沈子清去了趟东城,处理东老板的事情。
在此过了五日,郭肖一直围绕在那八名西域人周边,隐藏在暗处,调查这八名西域人到底在谋划什么。
到了第六日,郭肖总算摸清那八名西域人的想法,他们的阴谋比郭肖预想的还要严重。
“我有事要报。”郭肖一步跨进书屋,差点跟正要往外走的北展展相撞。
“哇啊……”北展展本就胆小,受到惊吓后,整个人直接撞在门上,发出“砰”得大声响。顾不得木托上倒掉的瓷杯,北展展脑袋低垂,强迫自己把目光停在木托上,后背贴在门上面,保持这个姿势,溜出书屋。
两道声音引起沈子清注意,他长时间盯着文宗的字,忽然抬头看向门外,眼睛被阳光刺的有些不适。眯了眯眼,等适应后才问,“什么事?”
“收养雅舒的当天,我不是跟你提过东城可能有事要发生。”
沈子清回忆那天的情景,颔首道:“当时你说要再调查几日。”见郭肖面色不对劲,沈子清离开案边,拉郭肖坐到茶桌旁的椅子上,给他倒了杯茶,“脸色好差,你多久没休息了?”
郭肖喝完一整杯茶,他已经好几个晚上没合过眼,但脑中仍然很清醒。他含糊回了沈子清的问题,整理好思路,说出自己说看到所听到的信息。
须臾,郭肖遗憾道:“他们发现我偷听,那些人打算围攻我,我只好提前回来。”郭肖顿了顿,觉得有必要提醒,“这些人较为谨慎,很有可能马上撤出白汾城,躲到山里。”
“……”
沈子清无法立马做出回答,郭肖发现的这件事完全超乎他能处理的范围,在他仅有的经历中从没遇见过这种性质的事情,下意识回想自己看过的文宗上是否有类似事件的记载。
有些遗憾,吏书部收藏的文宗有千本,沈子清连三分之一都没看完。
我该怎么做?
沈子清憋着这个想法没有说出口,并不是怕郭肖看低自己,而是这时沈子清才看明白自己并非像心中想的那样,遇事能从容不迫的想出一个解决方法。
“去找魏尚吧。”沈子清现在很需要一个有丰富经验的人帮自己。
郭肖点点头,沈子清坐在椅子上沉吟片刻,对郭肖说:“你先回去休息。”
“不,我跟你一块去。”
沈子清知道在这方面郭肖有一定的固执,不强硬要求,“好吧,回来后你在书屋里睡会。”
“嗯。”
魏尚乞休后定居在西城靠东南边最里侧的院里,拜访者得先饶过一条蜿蜒小道。
小道弯绕非常,沈子清想起太子府里的湖面上同样有曲折的石桥,想快速去到湖对岸,只能通过石桥,就像他现在要找到魏尚,解决一些问题,必须经过这条蜿蜒小道。
两声叩门声后,木门内探出一张年轻面孔,浓眉嚣张,眼睛明亮,长相带些稚气,从穿着上看,是一名青年无疑。
开门小厮在认清门外人后,诧然将门敞开,“司爷您这么来了?”
沈子清道:“来探望魏老。”
小厮手扶住门,上半身侧向院里,边回话,“司爷先进来,我去跟老爷通报一声。”
“不用。”沈子清唤住小厮,“我还有别的急事要跟魏老商量,自己进去找就行,不劳烦小哥招呼。”这间院子沈子清来过一次,对里面的布局还有印象。
小厮乖巧点头,请沈子清和郭肖进入。
魏尚居住的院子是常见的一进院,不过布局跟普通的一进院不同。大门进去是两块种满蔬菜的菜园,正对大门是两层楼,第一层两间,中间是过道,第二层共三间。只要过了过道,沈子清就能见到魏尚了。
“呵呵,我猜是司爷来了。”
沈子清寻声转向左手边,魏尚手里握棋子,刚站起来,向沈子清和郭肖微笑。
沈子清上前寒暄,郭肖静默跟随,由魏尚截停,直奔主题,“司爷遇到什么事了吗?”
沈子清落座后将扇子放在棋盘旁,难为情道:“羞愧,我鲜少来看望魏老,一来,总跟事务脱离不开。”
魏尚连连摆手,“诶呦,我就一乞休的老头,哪配的上“魏老”这个称呼。”说罢,将手里棋子摆回棋盘,笑呵呵说,“不过能让司爷牵挂,说明我还有些用。”魏尚说话时习惯性动个不停,摆完棋盘,站起来,手伸进房间窗台里,从贴窗下的柜台上掏出两只褐色瓷杯,一只摆在沈子清前,另一只摆在自己左手的空位上,然后续上茶,向郭肖做出请的手势。
郭肖稍感意外,在沈子清回首笑吟吟对他眨眼后,坐到空余的座位上。
沈子清抿了口茶,“魏老是为白汾城做过贡献的人,当然可得这个称呼。”沈子清刚来白汾城衙门时,对这里的一切都保持居高临下的态度,无论是谁有意示好,他都理所当然接受。但在沈子清接手典史一职后,第一个令他改观的人正是魏尚。沈子清正色道,“我今日来找魏老是因一件事。郭肖发现一伙西域人,存有蹊跷。”
魏尚发出疑声,刚要举起的茶杯停留在半空,顿了下,茶杯重回桌面。
沈子清继续往下说:“一共八人,估计在十四天前分别聚集在西城两处酒楼,后面回到东城一处客栈。他们谈话内容郭肖听到了,不过绝大多数用的是西域方言,只有几个词用的是晋国方言。”说到这,沈子清停顿了下,在想接下来该如何表达。一息后,沈子清继续道,“单把他们所提到的晋国方言结合起来,大致推算出这帮人想里应外合,控制白汾城,至于具体计划,策划者,动手时间,就不得而知了。”
魏尚的灰白眉在沈子清说完后就没松展过,像两根灰布条拧结成麻花。茶水失去刚才的温热,魏尚浅抿一口,眉头变得更加皱,叹息了声,微微摇头。
沈子清见魏尚又是叹气又是皱眉,试探问:“魏老是想到什么了吗?”
如同枯枝般苍老的手扶在桌沿,魏尚盯着自己皱巴巴的手背沉默良久才启声,他重重“嗯”了声,“我以前遇到过相似的。”魏尚不由发出感慨,“那是六年前的事了。”
沈子清和郭肖下意识看向对方,视线接触后,注意力重新回到满头灰白的魏尚身上,他们迫切想了解那件相似事情的全貌,来对比现在的状况。
魏尚没有直接坦白往事,像突然结束发呆,回过神的人一样,眼神微闪,看向对面两名青年,“确定那些人想攻占白汾城吗?”晋国若想往边境军中输送物源,必然要经过白汾城,若被攻占,两个附属国可以帮忙输送物源给晋军,但白汾城要紧,不能落入外人手中。
“不是很确定。”沈子清语气变得夷犹,“正因如此,所以来找您一起商讨。”
魏尚捋了捋自己蓄到胸口的白须,驼曲的背脊在他思考间越发伛偻。
“好吧,我想这不是巧然。”魏尚眨了眨耷拉的眼皮,终于向沈子清说出六年前跟现在相似的事情。
“当时我还是一名普通典史,只管监狱捕犯人。某一天我听到边境传来消息,说西夜国要率兵攻打晋国,当时穗国和江春国还没成为晋国附属国呢。”说到此处魏尚哼一声,声调不屑,估计是在想西夜国的狂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