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话在沈子清耳中听来有些怪,他没细想,目光转到北展展身上。
北展展的模样跟许老汉的描述无差。削瘦,脸颊凹陷,面容清秀,脸容苦相,这几个形容加在一块,白汾城内再找不出第二人,尤其在刁二子指认背影后,北展展更加被其他人认定是凶手。
二堂相比大堂更显庄严。北展展站在一旁,双肩往胸内勾,手臂拘谨摆在身前侧,揣揣不安。
当二堂内响起醒木拍下后的惊响后,北展展打了个哆嗦,面色惶恐,膝盖抑制不住往地上跪去,如同不打自招。
“北展展,我问你。”沈子清盱衡厉色,不怒自威的双眸令人不敢睁眼多瞧一眼,“你可认得地上的人?”
尸首就在堂内,北展展双齿打颤,恐惧令他暂时忘记闭上自己的嘴。他飞快转了下眸子,连忙回身低下头颅,摇头,惶惶不安道:“不,不认得。”
沈子清又问:“那我再问你,今日寅时前为何出现在案发附近?在那里干什么?”
“睡不着。出,出来逛逛。”北展展把头埋得更低,旁人一眼就能看出他极力想掩饰什么。
刁二子站在老妇人身后,激动地戳穿北展展的说辞,“司爷,他撒谎!我出来时,他就鬼鬼祟祟的,加上先有声音,我才后看到了他。肯定是他杀了人心虚,逃跑时不小心撞到木柴。”刁二子认定北展展就是杀害隔壁老妇人闺女的凶手。
“是啊,司爷,他还撞到我了。”许老汉应和道。许老汉是想迎合刁二子前半句话,但他说的模糊,让人听起来像是许老汉也认定北展展就是杀死老妇人闺女的凶手。
沈子清问刁二子,“你在这个点出来,就是因为尿壶漏了?”
“是啊,司爷。这个您可以相信我,那破尿壶我还摆在屋里头呢。”刁二子摆出不能容忍罪恶的表情,再次把其他人的关注度往北展展身上引,“幸好我的尿壶坏了,不然我也不可能出门,很巧地看到他!鬼鬼祟祟的,一定是晴青开眼,容不得坏人作恶!”
“司爷你一定要为我做主啊!不把凶手抓起来,我闺女都死不瞑目!”老妇人害怕自己被人遗忘,用力哀嚎起来。
沈子清再次拍下醒木,提醒北展展,“二堂之内,容不得半点虚假,北展展实话说来。”
“我,我……”北展展感到自己的骨架都在发软,浑身在发烫,就像被扔到滚水里一样煎熬。他想掩藏,却不知怎么说才好。他明白只要说了一句实话,就会被人追问到底。
正当北展展犹豫之际,两旁差役同时敲响杀威棒。低沉的喝声犹如一把正义巨锤,消灭了北展展刚起的谎言念头。
北展展自始至终驼着背,两块肩胛骨格外突出。他将脸埋在胸前,脸上,脖子上,手心冒出一层热汗。他终于开口说实话了,“我有东西落在那里了,去那边是要找……”最后几个字轻的仿佛被北展展吞了似的。
“丢的什么东西,”沈子清没听清楚。
“簪,簪子,是簪子。”
“为何不在白天找?”
“我不敢,怕别人说闲话。”每说一个字,北展展内心的纠结和羞耻就增加一分。
“说明白点。”在堂内,没有多余的时间留给无关紧要的一问一答。
北展展咬紧牙,深吸一口气后,把为何要在夜晚去找簪子的原因一五一十道出来。说完,他内心慌乱的如同一面被不停敲打的鼓面,咚咚咚——
丢失的簪子是北展展心仪的女子无意间落到地上未察觉的发饰,他不敢还回去,就一直带在身上,也是这个原因,北展展担心自己在白日找簪子会被人看到,若是有人知道他在找女子的簪子,一定会被人说闲话。他自己倒是不要紧,可这关乎心仪女子的名声,他不敢唐突,才决定等天黑后去找。
一段简略解释结束,众人陷入沉默,北展展所在乎的东西在他们眼里显得不可思议,根本没人在乎他在白日找女子的簪子。
刁二子突然道:“难道你要找的簪子是小梅的?”
小梅就是老妇人死去的闺女,前段时间,老妇人确实抱怨过小梅弄丢了她给小梅买的簪子。
立刻,老妇人对北展展投去一记怨恨的眼神,恨不得扑上去撕咬这名看上去怯懦的青年,“是你害死了我闺女!是你!”
“不是,不是的!”北展展慌乱摇头。
许老汉不紧不慢接话,“小伙子,你直接说是谁家闺女的簪子好了。”许老汉晚间得打更,他想快些结束,好回去睡觉,不然晚上容易困。
“我不能说。”北展展哀求地看向沈子清,“司爷,我真的不能说。”
“你若不说,他们便认定你是凶手,你愿意就这样背上罪名?”
“我……我……”
“禀司爷。”在旁的验尸官此送来一份尸检文报,上面列出几条发现的信息。其中脖子上有勒痕,确定死者生前被人勒过脖子。下体留有男子液体。脸部被锐器破坏,能数出来的划痕有九条。若不是死者的穿着和脚底特有的胎记,老妇人都不愿承认这是自家闺女。
沈子清让验尸官在堂上将这几条念出。老妇人手捂胸口,大张嘴喘不过来气,瘫坐到地面,连哭都哭不出来。
短短几条念完,众人都在等典史做出反应。
霎时,北展展猛抬头,耳朵绯红,大声道:“司爷我是冤枉的!”
案子没下结论,除了衙门内的人,其他在场者早将北展展当作犯人看待。刁二子不屑‘犯人’张口伸冤,对北展展进行语言上地讨伐,说他做了坏事还死不承认,早晚下地狱,下油锅。
许老汉一直将自己当作看热闹的人,此时像个长辈劝说北展展还是承认吧,死不承认只会得到更严重的刑罚,更没面子。
北展展心知自己被冤枉,可惜笨拙的嘴无法替主人澄清,嗫嚅半天,只能在一连串轰炸和劝说中蹦三个“我”字。
看堂下变得愈发混乱,沈子清拍出醒木,清理余音,对北展展道,“你说。”
“我不是凶手,也没见过她,簪子也不她的,我捡到的那个簪子是个木簪,上面什么也没刻。我真是为了找簪子才去那里的。”
“我送闺女的是银簪子。”老妇人喃喃自语,没有大声说出来,因此没人听见她的话,人们的注意力也没在簪子上。
“清白是建立在有证据的基础上才算是真清白,你有证据证明自己的清白吗?”沈子清感到头疼,他头一回接触到命案,脑中时不时会出现‘如果有摄像头就好了’的想法。
“有!我有证据!”北展展挺直腰杆,不再是跪坐的姿势,“司爷可以查验。”若不是逼到绝境,北展展更愿意藏起这件事。
“在哪里?”
“在我身上。”北展展起身,手扯在腰带上,打算当场解开。
沈子清立马喝止他,“为何要解腰带?”
“是……”北展展面色变得木讷,好不容易积攒起的勇气泄出去一半,“我那话被我用……刀割了,我不可能跟她做那种事。司爷要是不信,我现在就可以让你们看个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