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天珏道:“既然他答应了带你们去找人,我们就不会逃走。但你若执意要侮辱他……”他慢慢地道,“那就先战一场。”
他的声音并不大,语气却很坚决,谁都看得出他不是在虚张声势。
梁忘看着他想:这人真可爱。
阮鲜鲜似乎也觉得这样的沈天珏很可爱,她用一种近乎宠溺的神色冲他嫣然一笑,收起那个项圈优雅地走开了。
沈天珏平息了自己的怒火,然后看到梁忘在冲着他笑,那笑容说不上是感谢,倒更似一种若有若无难以言喻的温柔。他板下脸说我是因为迟师弟可不是因为你,梁忘说好的知道了不用解释。他那口气让沈天珏有点生气,却又自知这闷气生的毫无道理,他只好别过脸不去看他,将目光转向不远处那口棺材。
不知是阮鲜鲜忌讳它还是它识趣地避开阮鲜鲜,棺材与火堆间的距离说远不远,说近也不近。那四个脚夫围坐在棺材旁的树下,在这样的夜里居然没有升火。他们似乎并不太怕冷,又或许只是因为他们默默地在喝着酒。
其实沈天珏并不能确定他们是不是在喝酒。因为风中飘来味道与今早闻到的酒香完全不同,不甜也不香,反倒有种辛辣的味道,与他前日才尝试到的那种味道相似又不像。但他对酒的种类与味道一无所知,他就没去管它,只在心里品评了一下双方的战力对比,同时思考与迟天璧会合后应该怎样分配对敌。
阮鲜鲜那个高大的奴仆过来请他:“我家主人说,她想请你喝酒。喝完之后,或许还可以做一点其他的事。”
他传话的时候脸上没有一丝表情,只是垂着眼睛,鹦鹉学舌般将她的话如实转达。
沈天珏厌恶他这种软弱的模样,他觉得一个男人这样侍奉一个女人显得无比的下贱,他忍不住就道:“她这样对你,你还留在她身边?”
他没有回答,只是垂着眼睛垂着手等待他的答复,沈天珏便又道:“她根本没把你当作一个人,你为什么要这么作践自己?”
他仍旧没有抬起他的眼睛,但垂在身侧的两只手的手背上却有青筋跳了一跳。
梁忘冲他轻轻摇头。
沈天珏便停止了发问,给出了他的答复:“替我谢谢你的主人。我既不喝酒,也对其他的事毫无兴趣。”他顿了一顿,淡淡地又道,“我还不想变成一条狗。”
那高大的奴仆得到了他的回复恭顺地离开了。沈天珏望着他的的背影突然感到一阵悲哀,不觉低声道:“他一定曾是个很了不起的武者,但现在……”他已不忍再说下去。梁忘轻轻叹了口气,道:“每个人都有他自己的选择。有的人因情而愿去做一只宠物,也有宠物宁愿死也要做回人。”
沈天珏沉默了一下,下意识地去看他的脖子。阮鲜鲜完全猜测错了他,他想,没有一个正常人会喜欢看别人脖子上戴那种东西,人也不该被戴上那种东西。这人的脖子真好看。
他没有意识到自己最后一个想法十分的不对劲,而他这种看人的方式某个角度来说也绝不像一个正常人,至少不像他所说的与迟天璧不是同类的那种人——没有正常男人会盯着同性的脖子看个没完。
梁忘却似乎并没有注意到他的失态,他只是有些心不在焉地拍打自己的鞋,将白日里灌进去的沙子倒出来,同时顺口告诉沈天珏不要太在意阮鲜鲜:“她只是想刺激你,倒不是真心想折腾我。事实上,”他停下来,脸上露出一种有点奇怪的神色,道,“我总有种奇怪的感觉,她似乎只是在演给什么人看。”
沈天珏道:“是她那条狗?”
梁忘摇头,又沉吟了一下:“或许对你的态度是。但对我……我总觉得哪里有点不对。”他突然低声问他,“你有没有觉得有什么东西跟着我们?”
沈天珏心中一凛,梁忘说的是什么?
他不信鬼神,然而突然一阵风吹过来,他和梁忘同时打了个冷战。
那个高大的奴仆又走了过来,这回递给他俩一个油纸包,还有一个不大的皮囊,然后转身又回到了那个火堆旁。
油纸包里是一只在火上加热过的烧鸡,还有两个粗饼。阮鲜鲜的声音从帐蓬里恨恨地传来,夹着磕碰牙齿的冷嘲:“给他们点吃的饿不死也就罢了!巴巴地还送什么酒!人家是从不喝酒的!哦,也不是,得有人嘴对嘴地喂,那会子什么从不喝的酒啊一口吞的比喝水还快!”
梁忘忍着笑。沈天珏只作未闻,去自己马上取了水囊过来,二人便将那只鸡同饼都吃了,一时方觉暖和了些。梁忘打开那个皮囊喝了一口,赞道:“好酒。”又喝了一口,这才斜过眼睛看向沈天珏,笑得完全不带一丝好意。
他们都听到了阮鲜鲜刚才的话,也都还记得今早发生的事。沈天珏盯着他看了半晌,突然抢过他手中的皮囊仰脖喝了一口,梁忘正忍不住要喝彩,嘴唇方启,沈天珏的嘴唇已压在了他的唇上,然后早前的情节重演,只是角色已发生了颠倒。
梁忘将沈天珏喂过来的那口酒毫无挂碍地咽了下去,但沈天珏并未结束这个吻,他学着早上梁忘吻他的动作,将细节全盘复制了一回。梁忘不得不承认这个学生在这件事上或许是个天才。
沈天珏终于放开了梁忘,却有些遗憾地发现他并没有像今早自己一样面红耳赤,但他仍是忠实地按照他的步骤在那白生生的耳廓上咬了一口,感觉很古怪,而且那里的皮肤是那么薄,他突然有点担心会不会留下痕迹。
梁忘笑着看他,问:“是陈年的汾酒,你真的不尝一口?”
沈天珏不答,他的口腔里还留着那口酒的味道,同晨间的酸涩不同,这口酒有前夜他初尝的那个味道,他记得那个味道叫“辛辣”,用感觉来形容就是痛。然而就如前夜他一口一口吃掉那些羊肉一般,习惯了那个疼痛之后,便另有一种难以言喻却更难遏抑的快感冲击上来,让人忍不住想再尝试一口。何况酒是辣的,梁忘的唇却是甜的,他渴望再次品尝它。
但他最后还是控制住了自己,只将一条毡毯扔给梁忘,自己裹了大氅坐过一旁。梁忘便有些遗憾地独享了那囊酒,然后裹着那条毡毯在沈天珏身边躺下。
沈天珏又闻到了那缕若有若无的香气,他感到烦恼,但这回的烦恼的更多的来自刚才那个吻。没有性向正常的男人会在被男人亲吻后主动回吻对方,更不会因此而感到性欲勃发,他的反应只能说明一件事,而这件事梁忘或许,不,应该是一定早就已经发现了。
他同迟天璧是同一类人,从一开始就是,虽然他对梁忘宣称他不是。
所以他为什么要说那样的谎?
不是因为迟天璧,当然不是,他欺骗他人欺骗自己的唯一原因或许只是因为他依然没有忘记那个人。然而不管从任何角度来说,他想,那个人都让人很难忘记,而他需要的显然不是忘记而是放下。
沈天珏看不到自己的表情,所以他不知道他此刻看上去有多难过,梁忘看见了,但他很快便转开目光,望向闪耀着星光的天空。
星空如昨,因为前方山峰高耸的缘故,有些星星看起来就像是缀在山崖阴影处的宝石。梁忘突然道:“可惜这会儿不是夏天,看不到流星。”
沈天珏道:“你同人一起看过流星吗?”
梁忘道:“和小迟有几回喝酒的时候看到过,不过就那么偶尔一颗。”
沈天珏道:“你还想看许多不成?”
梁忘笑了笑,道:“说来你又要不信。我虽然不记得了,但总觉得应该在什么地方看过那样的场景,流星一颗接一颗地落下来,落在黑色的大海上,突然亮那么一下,像炸开的烟花。”
他说这话的时候望着天空,听起来便像是在自言自语,然而沈天珏听着却不由想,他是一个人在看还是同人一起看?若是一个人未免太过孤单,但若是同人一起,他竟忘记了。他又感到一点恻然。
他想他俩曾一起坐在沙丘上看日落,或许有一日他也会忘记他,但他相信他永远不会忘记大漠落日的瑰丽。就像他永远不会忘记曾与那个人在花下抚琴,秋风已寒,飞蓬摇曳,他的指尖都已冰凉,胸口却火灼似的热。
火光照着沈天珏的脸,为他原本苍白的脸色添了一点血色,梁忘转过目光看到就笑了一声,说:“我倒有点怀念你早上的模样了。”
沈天珏当然不会知道自己早上是怎样一副模样,他只是看着梁忘发现他虽已喝完了一囊酒却丝毫没有上脸,只有耳朵似乎泛起了一点粉色,他用目光在那上面搜索了一番寻找自己适才留下的痕迹,失望地一无所获,他有一点后悔之前咬的不够重。想在这个人身上再留下点什么的欲望变得有些强烈,但他还是克制住了,只在梁忘笑嘻嘻看他的时候,他突然道:“你现在这样子倒教我想起一个人来。”
梁忘问:“谁?”
沈天珏道:“就是我之前同你说的那个整天在剑宫里勾三搭四骚扰民众的东海代表。我记得有一回他来约我去山下喝酒,我拒绝了他,他居然对我大唱淫词艳曲。我这辈子都没想过有人能把那支曲子唱的那么难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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