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忘听了最后一句就想这西山剑宫不但规矩多还尽出庸医,怪不得小迟要离家出走,所谓申生在内而亡重耳在外而安,看看小迟同他这师兄就知道了。真是可怜,原本就有病,还吃得连狗都不如,可不很容易就活不长从而应验他那些师长们的诅咒?他想到这点就不由得对沈天珏生起深深的同情,也就淡漠了对他的那点怨恨,并且做了一个决定。
于是他烤了一只自认为水平到家的羊。
众所周知,一个人不能单靠吃而获得强健的身体,但一个人如果吃得不够他却绝对不可能拥有一个健壮的身体。梁忘不敢自称是一个合格的大夫,却相信自己对沈天珏的诊断,他的问题不是他的病,而是他周围的人习惯了将他视为一朵娇花却忽视了他已经是个成年男人的事实。幸好在他的带动之下那两个孩子听从了他的建议,并未再向沈天珏奉上那些狗都不吃的米面糊糊,甚至还学会了在正常饭后献上一点新鲜的瓜果。
今天的杳和葡萄都很不错,小甜瓜也又脆又鲜,梁忘满意于口感的同时也满意于沈天珏的转变:他虽然闹别扭不许他下厨但对突然变化的食物却显然接受良好,吃得很不少。
他想起昨晚和沈天珏吃烤羊,唯一有点遗憾的是碍于那两个未成年的孩子他没敢叫掌柜的送上一坛酒,但他觉得说不定有一天能够同沈天珏一起大口吃肉大口喝酒。虽然那个画面想像起来似乎有点可笑。
但可笑总比可怖好。
梁忘自认并不是个胆小的人,但今日晚间,这间旅店却突然变得未免有些太安静了。
安静得简直像要闹鬼。
梁忘不信鬼,却并不忌讳谈论它,只是如果要说到鬼,就不得不提日暮时分到来的那口棺材,还有同棺材一同入住这间旅店的人。
那是一口一看就很贵的檀木棺材,棺材很大也很厚重,抬棺的四个脚夫其貌不扬,但扛着那么大那么重的一口棺材进来,脚下却是又轻又稳,跨进门的时候连一粒多余的沙土也没扬起来。
同行的是个标志的小寡妇,至少她打扮得像个寡妇。跟在她身边的是个高大而沉默的男人,背上负了一根用布包裹的棍子模样的东西,看不出多大年纪,因为他一张脸上满是伤疤。
他们出门去吃晚饭的时候他们刚到,吃完回来那棺材已摆在了大堂的角落里,四个脚夫坐在边上目光呆滞,脸上是苦力常见的麻木与疲惫。虽说没有哪户商家愿意让棺材摆在自己的大厅里,但这个小镇实在是太小了,它并没有寺庙可供停灵,而据小二说,那个寡妇出手很阔绰。
沈天珏同他说那个寡妇的随从是个高手,梁忘说那四个脚夫也是,但单纯只看外貌与行动,却看不出他们是什么路数,后来他笑了一下,对沈天珏说:“那个女人一直在看你。”
沈天珏怔了一下,然后意识到他并不是在取笑,不由微微皱了一下眉道:“我们明天上路。”
梁忘点头说好。
他们已经在这里耽搁三天了。梁忘胸前的伤已好了很多,沈天珏知道这不过是借口,但他并不觉得这有什么问题,横竖最后都要回去剑宫,早一天迟一天又有什么打紧,瑟师妹就算有什么不如意也是很好敷衍的事,他甚至产生了一点点对需要敷衍她这个预计的不耐烦。
梁忘说到那个女人在看他的时候,沈天珏心里有一点点不太高兴。因为同梁忘相反,他注意到那个女人首先看的是梁忘,而且还用力看了好几眼,但当时梁忘正和他那俩师弟说话,等他说完转过来的时候,他已挡在了他同那个女人之间,所以那个女人便又深深地看了看他,露出了大有深意的微笑。
那笑容让他不大高兴。但横竖明日一早就走了,他想,倒也犯不着为个不认识的女人不高兴。
但到了第二天早上,他那本已消散的一点点不高兴便立刻升级为了十分的不高兴。因为一早便有人来敲他的门,不但敲他的门,而且大有不搭理就会一直敲下去的架势。
那个脸上满是伤疤的高大男人低垂着眉眼,客客气气地说:“我家主人想请二位公子过房一叙,不知二位可方便?”
沈天珏确定他不认识这个男人,也不认识那个女人,但在门被敲响的瞬间,他却突然有种奇怪的预感。
他打开门,他就站在门前,头几乎要触到门楣。沈天珏居然还有闲心闪过一个念头:不知他同迟师弟谁更高一点?
然而这个男人也仅是身材与迟天璧相仿,其他便半点也不像了。满脸的伤疤让他看上去显得凶恶,但他的神态却很柔顺,甚至显出一种刻意的卑微,像一头被剪去爪子的老虎,甚至连他的声音也带着一种女性的柔媚。但老虎始终是老虎,就像他说的是“二位可方便?”言下却应该是“请二位不要说不方便。”虽然他看上去似乎并不是个强势的人,但相信很少有人能对他说不。
沈天珏却毫不客气地说了不,他说:“不方便。”他不但拒绝得很干脆,甚至还准备关门。
那个男人却又道:“这位公子不方便的话,不知里面那位公子是否方便?”
沈天珏回答得比刚才还快:“他也不方便。”
那个男人沉默下来,却用一双眼睛看向他,那目光中竟带着一点哀求。沈天珏怔了一怔,扶在门上的手竟一时不忍加力。
这么一个强壮的男人竟会露出这样哀怜的眼神,任谁见了都会生起一丝不忍。但沈天珏不想惹麻烦,一丁点都不想,可他的心其实比外表看上去柔软得多,所以他犹豫了一下。
就一下。
梁忘已走到了他身后,微笑着对那个男人道:“我们虽不方便过去,却很方便在自己的房间接待朋友。你家主人若是方便,或许可以请她移驾一晤?”
那个男人的眼中立刻露出了感激之色,他微微颌首转身而去,沈天珏看了一眼梁忘,后者微微一笑,却突然示意他低一下头。沈天珏对他这个因身高差而产生的要求突然有点莫名的愉快,他略低了低头,梁忘便贴在他耳边问:“你的师弟们呢?”
沈天珏的愉快瞬间消失了,他扬起了眉。
梁忘低声道:“你们若有了麻烦,有没有逃难的去处?”
沈天珏也低声道:“在这个地方,没有人敢与西山剑宫为敌。”
梁忘苦笑,只又问道:“所以你们并没有去处?”
沈天珏冷冷地道:“带你去与迟师弟他们会合同回西山便是我们的去处。”
梁忘似乎连苦笑都有点笑不出来了。他的目光朝楼下大堂暗处那口棺材处一扫,喃喃地道:“希望是我多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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