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下就是他说的故事。
这里需要强调一点,所有的故事都不免或多或少地带有讲述者的偏见与情绪,甚至或许还有算计和矫饰,所以去考据它是否完全真实是愚蠢的,当作一个纯粹的故事来看待是最明智的姿态。
故事起于这片大陆的西方。那里群山叠立,陡峭的绝壁高耸入云,峰顶是经年不化的积雪,相传是天上轮番在此歇脚的白云。
信仰西山诸神的人们在被称为天山的北峰上修建了祭天的祭坛,称之为天宫,又在被记载为昆仑山的南山下筑造了地殿,是虔诚的人们修行的圣地。
修行是对己身的磨炼,目的是要超越凡人追求诸神的境界,所以在地殿修行的人们为自己定下了诸多的戒律:不可饮酒,酒精令肉体衰弱;不可懒惰,懒惰令精神堕落;更不可纵欲,纵欲既伤身又伤神,是最被勒令禁止的恶行;但同时苦修亦是不被推崇的,保持身体与精神的健康才是通向目标的正道。
西山有一口镇山神剑,据传是当年大禹治水时留下的精铁所铸,锋利无匹,甚至能够斩断阳间与阴间的通路,因此名唤绝纪。
地殿修行的人们相信它是世间最锋利的神器,就像他们相信西山的修行是人间唯一的正道一样。人只有正心持道,纯洁无瑕,才能达到神的领域。
剑神。
“我想你们或许听过一首歌谣。东海有剑仙,忘机天地间;西山有剑神,绝纪斩黄泉。”那人道,“就像世间有阳便有阴,有圆便有缺一般,在与西山遥遥相对的东海上,也有一群人。他们自号为仙,肆意妄为纵情声色,易言之,西山不允许做的事他们全都大力提倡,并且称之为人生真谛。而就像诸神特意为西山降下的考验一般,东海也有一口神器,就是歌谣里提到的‘忘机’。”
读过庄子的人都知道忘机的故事。那把剑叫作忘机,一部分原因是东海自己也说不清它的由来。有人说它是女娲补天时遗下的一块石头磨制而成,有人说它是齐天大圣闹天宫时踢下海来的一块老君丹炉所铸,还有人说那不是什么老君丹炉的碎片其实就是颗掉下来的扫把星,最扯的一个版本是说它的材质不过是东海某个岛上自产的精铁量贩出售毫不稀奇。
最后一种说法当然是无稽之谈,堂堂剑仙怎会使一口凡铁所铸的兵器,堂堂东海仙岛更不可能没有一口镇海神兵。
东海散布这些谣言不过是些低劣的障眼法,同他们那腐烂的生活态度一样,故意迷惑正直的人们罢了。
原本山与海被大陆远远相隔毫无瓜葛,然而人的脚却踩出了通路,双方终于还是发生了情理之中又意料之外的冲突,并在百年前达到了顶峰。
那显然不是段让人愉快的过往,双方都对那段历史讳莫如深三缄其口,但也就是从那时起,双方订下了三十年一会的东西剑决。
代表双方出战的自都是当时两派的一时之选,而不知出于何种考虑,出战弟子的年龄限定在了二十二岁及以下。
前两次对战,双方各胜一场,但在第三度对决中却发生了意外,双方代表在比试中双双负伤,竟然战成了平手!
这个结果出乎所有人预料之外,最后两派商讨决定,三年之后再战一回。
赵南雪翻了个白眼说无聊,梁忘则细心地问了一句:“是由原来的选手继续出战呢还是可以换人啊?三年之后该超龄了吧。”
那人又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这才道:“都可以,因为是加赛,所以并没有那么严格。”
梁忘点头道:“所以迟兄弟就是当年西山的代表,你们这回过来,就是要他回去再比一次。”
那人道:“迟师弟是我西山百年不世出的奇才,他虽已离宫两年,但我们都相信他仍然是西山剑宫最优秀的剑者。时日将近,我们奉命带他回去准备,自然也希望他能心无旁骛全身心投入此战。因为走得匆忙,未及与二位作别,他虽不说,我们却都看得出他心中遗憾,是以才来邀请二位前往,并不是对二位的脑袋有什么兴趣。”他略略一顿,又道,“至于迟师弟犯下的戒律该如何处置,那也不是我们该管,或是能定夺的。”他重又看向梁忘,缓缓地道,“所以现下你懂了吗?”
梁忘点头,说:“谢谢你。”
他道:“不用谢。所以我们现在可以走了吗?”
他认为自己已经仁至义尽,他不该再听到拒绝,他也确实没有听到,但梁忘却提了一个让人皱眉的要求。他说:“我肚子痛,想去后面先方便一下。”
他怔住。
赵南雪立刻也道:“我也想方便一下。”
梁忘笑嘻嘻地道:“我俩去屋子后面方便,你们在院子里,还怕我们跑了吗?”
那人看着他,似乎在犹豫,但最后他说好,又加了一句不要太久,说完紧紧地闭上了嘴,在心里诧异地想:我今天为什么这么好说话?
他只希望莫要再节外生枝。
但我们也都知道,指望一个故事不节外生枝就像希望一个故事里没有人做蠢事一样不切实际。所以当那两个人果然很快方便完回来的时候,枝节便呼地冒了出来!
梁忘在院子里特意绕了点路,走到了晾衣服的架子那里,然后突地挑起一根竿子,刷的一声朝三人扫了过去!也就在这瞬息之间,赵南雪飞身朝院外冲了出去!
他竟似要逃!
他没料到,但似乎又不是太出乎意料,毕竟迟天璧的朋友他本能地就不太相信他们是些老实人,但他没料到的是那个看上去人畜无害的矮子出手竟然这么快,这么狠!
他的剑光才现,他那两个师弟已被放倒在了地上,两个人都是手按剑柄上,剑却才拔出了一半!
矮子那一扫竟在瞬息间已变扫为刺,他的剑竟削了个空!
他对自己的剑术向来很有信心,甚至如果不是因为一些无法抗拒的原因,当日东西剑决的代表本应是他!可谁想今日一出剑,第一剑却削了个空!
就算这个矮子出手算是偷袭,他的武功恐怕也不在他之下!他心念转动间,第二剑已出,这回无声无息,那矮子手中的竹竿已被剑气裂成了无数根细丝,但他内力催动下,那无数根细丝竟如无数支利剑反刺而来,他哼了一声,下一个瞬间,梁忘手中的竹竿已尽数粉碎,若非他撤手得快,只怕连他的手指也要被削掉两截!
细碎的竹屑纷纷而下,剑尖便抵在了梁忘的咽喉上,矮子举起了双手,脸上挂着友好的微笑。
他的剑只需轻轻一送便会让他身首异处。
但梁忘知道他不会,就像他知道这个矮子根本无所谓他这一剑一样,他的目的已经达到。
赵南雪已不见了。
两个师弟满面羞惭地爬起来,他们那一跌并不重,但他们显然更受打击的是他们根本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跌下去的。
梁忘笑嘻嘻地道:“你看,你若早些拔出剑来,说不定我早就答应与你同路了。”
他沉着脸道:“现下也不晚。”剑光又一闪,剑已回鞘。他顿了一顿,突然出手连点了梁忘七处大穴,然后回答了他之前的那个问题:“我叫沈天珏。”
梁忘一说方便赵南雪就知道他在打一些鬼主意,果然一到屋后他就神秘兮兮地凑了过来,咬着他耳朵低声道:“不管他说的是真是假,等下我一出手,你就走。我跟他们走,你随后跟来,如果跟丢了就在必经之路会合,我俩不能都折进去,尤其是你。”
赵南雪不服气地挑眉,他便继续解释:“我只是他的朋友,你却是他的情人,你知道你绝不能落在他们手上,你绝不能让他们用你去威胁他。”
赵南雪想说你也不能,梁忘却似知道他心意似地又加了一句:“相信他,也相信我,更要相信你自己。不要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