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惟毫不示弱地看了回去,那双眼睛失去了情欲水汽的遮挡,在夜灯温暖的灯光渲染下也是冷淡的,像是捂不化的一块冰。时昕对这种眼神并不陌生,因为从中窥见了几分时晏临的影子。
他第一次直面这样的眼神是在高中毕业那天。
时昕当天在学校等了很久也没有等到应该出现在这里的‘家长’纪惟,他郁郁不乐地回了家,刚经过书房就看见他今天一直在等的人正跪趴在地上,背部破碎的衣料下满是血痕。
正对他的父亲站在桌前,手里拎着还在滴血的鞭子,看过来的冷淡眼神隔着很远也依旧充满压迫感。
时昕在突如其来的冲击下下意识地躲到了门后,父亲的逼问、纪惟的求饶,与鞭梢划破皮肉的声响混合在一起,搅得往日平静的次宅乱成一团。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直到找到了藏在角落里的时昀,时昀还不到十三岁,被空气里的血腥气吓得正不住哭嚎:“阿惟哥哥要走,呜、他不要我们了……”
时昕被这没头没尾的一句话吓了一跳,他愣在原地,时昀抱着他一边哭一边往外倒豆子。时昀说得颠三倒四断断续续,时昕回过神后反复问了几遍才勉强拼凑出前因后果。
问清楚之后他突然就对父亲的愤怒感同身受了。惟哥怎么能走呢?怎么能在闯入他们的生活后又离开他们?还是挑在说好要帮他庆祝毕业的这天,以去他学校为借口。
——父亲教训惟哥也是应该的。
他怀揣着难以言说的恶意没有凑过去求情,仅仅掩耳盗铃般地捂住了时昀的耳朵。那也是他第一次意识到往日为他遮风避雨的纪惟并不强大,反而脆弱可欺得用一条鞭子就可以让他无助求饶。
纪惟的弱小和青春期膨胀的自尊让他一点点生出吞噬‘兄长’的贪婪欲念。只是父亲看得太紧,他又需要住校,一直等不到趁虚而入的机会。
直到宋荀的出现。
宋家会选择刚刚起势的父亲是谁都没想到的,与主宅少爷的根基相比,父亲的势力显然要弱许多。虽说大部分人还是不看好,但宋家人的入局就是给了他们这一系争夺家主之位的入场券,未来还将会是上位的最大筹码。
时昕察觉到这也是自己的机会,一但宋荀认主,父亲和宋荀必定深度捆绑在一起,争权的压力也会瞬间几何倍数得增大,他就能顺势捉住落单的纪惟。
他兴奋激动地每天都在等那个机会,可眼看着宋荀在宅子里待了快三个月了,虽然没提离开,但还是没有认主的意思。时昕回过味来,宋荀是在表达不满,而不满的对象谁都知道是和父亲一直待在一处的纪惟。
时昕想清楚这点后敲响了宋荀的房门,直截了当地告诉宋荀他即将把纪惟从父亲身边要过来一段时间。在这个节骨眼上宅子里处处都是别家的眼睛,不能闹出太大的风波,只要他开口,父亲答应就是必然的事。至于这个‘一段时间’是多久,他现在开口和宋荀认主后再开口当然是不一样的。
“昕少爷都愿意以身伺奴帮我了……”宋荀神在在地靠在沙发里,对正在提议的人嘴上叫着‘少爷’,却连正眼都没放在他身上。“我该怎么谢谢您呢?”
时昕如何分辨不出这是阴阳怪气讽刺的话,但他成年的日子近在咫尺,让他多干看纪惟一天他都受不了,他只好咬牙咽下这口气。“这件事只有我能做,父亲不可能主动放惟哥离开他身边的,你等这么久不就是不满这个吗?”
“是谁有求于谁,您似乎没弄清楚。”宋荀闻言嗤笑了一声,“拿不出诚意就别谈了。”
“我把惟哥留在身边,不是正好方便你在父亲那揽权?两厢有利的事你还要什么诚意?”时昕之前的大半人生都身处简单环境,第一次与宋荀这种擅于弄权的人谈取利益,这么被宋荀反将了一句就乱了阵脚,没意识到已经把自己的底透露完大半。
宋荀在宅子里待了这么久已经把他们的破事弄清大半,他定定地看了面前的少年人一会儿,突然问道:“纪惟那个缺心眼知道他掏心掏肺养出来的是个白眼狼吗?”
这个问题直直戳在了时昕最心虚气短的地方,他在一室沉默中脸渐渐涨红,呼吸急促得像在哮喘,可终究说不出什么反驳的话。他也不能自欺欺人地伸手捂住宋荀的嘴,现在连时晏临都要仰仗宋家,他一个小小少爷更没有冒犯的余地。
宋荀毒舌惯了,就算顶着过于尖利的目光,也完全没有给对面的人半分面子的意思,依旧往他心口戳:“一个没背景的侍奴嘴硬膝盖也硬,我还以为他有什么倚仗呢,没想到都是上赶着压着他服软的。”窗边的美人似乎正享受于撩拨人的情绪,时昕越是怒目而视,他的笑容就越盛,开口间语调也越发轻飘:“您说的我答应了,既然都上了一条船,我就给您个建议……要纪惟那种傻子服软向来容易,比他心狠就行,少爷您这么自私自利,一定会做得很好的。”
那时时昕虽说摔门而去,宋荀的话却还是被他记在了心里。宋荀说的没错,他果然是个自私自利的人,一边不齿于父亲的冷漠,一边袖手旁观、暗喜于纪惟受伤后对他的一点点偏心。同时他又因为这样被动的偏心而感到不安,每次发现纪惟在没有他的地方怡然自得,就忍不住要过去踩上一脚找存在感。
现在纪惟虽然服软了,但也学会了这样的‘冷漠’,所谓的‘善意’和恶意都不再放在心上。当初的阴暗心思,几经转折终究还是报复回自己身上。
他紧紧抱住纪惟,滚烫的呼吸扑在怀中人的耳畔,像是想用这点迟来的温度化开那些几乎要把他冻伤的冷意。“惟哥,你不能对我这么狠心……”
纪惟不知道他心里的百转千回,只是数着手上为数不多的筹码,数来数去自觉能许的就只有那些,给不了时昕更多。看时昕还是不知所以地没有想通,他有些可惜,心里已经决定放弃了。“大少爷,您不要为难下奴好不好?”
这句话中的敷衍意味让时昕迅速从过去的回忆中清醒过来,他敏锐地察觉到自己和纪惟正处于某个分水岭,他接下来的表态和说出口的话会对他们的关系产生不可逆转的影响。
他知道纪惟在背着他筹划些什么,就像当初他背着纪惟算计一样。当日他不是宋荀的唯一选择,需要在宋荀面前低声下气,今日他也不是纪惟的唯一选择,纪惟优先选择他,无非就是不愿意拖沈瑾然下水。
他几乎是想清楚的瞬间就妥协了:“不会让你为难,我,”时昕闭了闭眼,如今得到的就算是虚假,失去也是光想想就让人难以接受。“……我不想你为难的。”
看时昕的神情不似作假,纪惟很快又笑了起来,如果可以他也不想放弃时昕,面对时昕总比面对时晏临轻松许多。他意识到自己之前的态度太过强硬,再次开口间讨好之意溢于言表:“是下奴错了,不该这么晚还闹您。请您早点休息吧,您出行要用的文件杂物下奴明早前都会帮您准备好的。”
温暖的气息重新围绕在身边,时昕犹疑了一会儿,还是放纵自己往熟悉的怀抱里拱了拱,用力汲取他身上的温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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