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寒枝看了他片刻,拿起笔蘸了些大红油彩,抬起他的下巴,轻轻描两笔他的唇线。黎有恨睫毛颤颤,委屈地抿唇,樊寒枝顿一顿笔尖,分出握笔的一根手指出来,戳开他紧闭的唇。
“别动。”
黎有恨舌尖触了下他的手指,一时间心乱如麻,只好微张着嘴巴让他动作,身上蟒袍压得肩膀沉沉,吊了眉更加头晕目眩,一阵冷一阵热,满手心都是虚汗。
樊寒枝描完了把笔扔在桌上,转过他的肩膀和他一起看向镜子,不容置疑地说:“你说过。”接着又拿过他手里的点翠往他头上戴,顺手捋了捋几条缠在一起的水钻链子。
“可是我真的不记得……我不想唱,哥,我想回家。”
“不要任性。”
“哥,我……”
樊寒枝把手在他肩上搭一下,说:“你太累了,生病又喝酒,才这么糊涂。”
黎有恨沉默半晌,仰头看他,问:“真的吗?”
樊寒枝点头,带他出了化妆间。下到楼下,台上正有人在表演,唱着脍炙人口的戏曲选段,却没有哪一个像他这样戴着全妆穿着戏服。
等他上台的时候,主持人特意隆重介绍了他,可他迈台阶的脚都打着颤,到了台上被明晃晃的聚光灯一照,感觉自己下一秒就要晕倒。
伴奏响起来,他仍是呆立着,顿了几秒才反应过来,只是开口第一个音就破了,后面更是溃得不成样子。
他恍惚着,根本不敢看向人群,那些细小的窃窃说话声飘上来,每一个都像刀一样插在身上,戳得他血肉模糊,骨头都在痛。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提出这样奇怪的要求,站在这儿自取其辱,任众人将他和沈寂放在一起比较。
他没把选段唱完便停了下来,独留伴奏响着,往下走时脚步趔趄,到底还是摔在了台上。
底下一片哗然,随即有人过来搀他,他跌跌撞撞地走,头晕目眩,反应过来时正倚在樊寒枝身上,脸上的油彩被汗水和泪搅得糊成一团,全蹭在他西装上。
樊寒枝推开他,叫他的名字。
他喘着粗气,看了看四周,这儿是拐角暗处,已经没有人在看他,而舞台上,拍卖会已经开始了,仿佛刚才的闹剧不曾发生,放在托盘中展示的拍品正是那顶凤冠,熠熠闪着典雅威严的辉光。
他稍稍镇静下来,定定看着,攥着身上蟒袍的袖子,忽然说:“哥,我想要那个凤冠。”
樊寒枝望一眼台上,并不说话。
他又重复:“我想要那个凤冠。”
樊寒枝蹙眉,解了纽扣脱下一塌糊涂的西装,招手叫来侍应生,丢下他转身就走。
他被侍应生扶着再度回到化妆室,卸完妆换好衣服,他把那蟒袍扔在地上,所有首饰也甩了一地,拉开门扬长而去。
外面还在下暴雨。
他在门口迟疑片刻,就要走进雨里,忽然被人拽了下胳膊,回头看见一个穿蓝西装的男人,也是华人,剑眉和双眼皮,高鼻梁,嘴唇很厚,看起来敦朴。
那人笑着,表情和言辞意外地和相貌不符,十分轻浮。
“我刚才叫你好几声你都不回头,难道是害羞了不好意思看我?”
黎有恨下意识捏一捏右耳耳垂,不想和他多话,绕过他要走,但又被拉住了。
他从口袋里拿出手帕,手帕包着的正是那几支沈寂送的点翠簪子。
“我刚才去化妆间找你,没想到看见这些东西被扔在地上,那个袍子你扔了也就算了,可是这几支簪子很贵,而且个个都是老古董,看起来像清代传下来的。”
他说完,把手帕往黎有恨手里一塞,黎有恨抬手就要扔,他叫着又把手帕抢了回来。
“行行行,我改天送去给你哥。”
黎有恨咬一咬舌尖,说:“我扔了就是不要了,你拿去卖掉或者送给别人,随便你。”
“嗬!这么大方!”那人笑起来,脱下西装罩在头上,抬一抬手臂给黎有恨留出臂弯下的一点儿空档,说:“那我请你喝酒?”
黎有恨犹豫一下,钻进了那空档,和他一起走进雨里。只从门口到马路边的几步,两人还是淋得湿透。
坐上车,那人催着司机开车,报了一间酒吧的地址。
他似乎是酒吧的熟客,进店后服务生都热络地和他打招呼,给两人送来了毛巾。他一边擦头发一边问酒保要两杯白兰地,让黎有恨快点喝下去暖暖身体。
等缓过劲儿来,那人开始自我介绍。
“我叫郑幽,你是叫黎有恨吧?”
“嗯。”
“我听别人说了些你们家的事情,今天拍卖的都是你嫂子的遗物吧?”
黎有恨点头,他又单刀直入地说:“你刚才在台上唱得真不咋地,第一句‘海岛冰轮初转腾’就唱错了。”
黎有恨僵着脸闷头喝酒,“我本来就不会唱。”
“是吗,那干嘛上台?”
是啊,到底为什么要上台唱戏?出尽了洋相,再一次被已经死了的沈寂压得抬不起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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