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
李晖明留给他的遗产确实是一笔巨额的财富。同时,李时每日的工作量相应激增,他忙得抽不出身,很多时候只在夜晚去唐知更家里坐一坐。
唐知更家的草莓很新鲜。
北城有一个遗留项目需要李时出差考察,满打满算要半个多月。
最近开始,他习惯性每天上午给唐知更订一束花,各色各样,本想把店里的品种轮着送一遍。
唐知更连收了几天,退而求其次给他发微信。
—TZG:一束太多了,我只要一枝。
敲开唐知更家门的日子,他则亲自携一枝色调烂漫缤纷的玫瑰。
唐知更不经意间和他提过,以后不必再送百合花。
他问起缘由,他记得第一次登门入室,唐知更家里的窗台上就静立着一枝百合。
“你不是过敏么,没猜错吧?”唐知更的笑意中透着狡黠,藏着坏,“怕你哪天刚好要来,晕死在我床上怎么办啊。”
“那第二天的新闻一定会报道:作家唐知更凭一己之力坐实反社会传言,竟在卧室里狠心毒死其——”
唐知更小小地卖了个关子,状似冥思苦想,“说什么好呢。”
他盯着李时瞧。
准男朋友。李时在心里悄悄嘀咕。
“那就,多年读者吧。”
李时假意赞同地点点头。
北城的冬天朔风砭骨,李时破天荒地在西服外多披了件长大衣。他不大适应这里的气候,刚落地就觉得嗓子里仿佛钻进根羽毛,阵阵挠不着的痒。
他一直在室外奔波,不知不觉间受了风寒,加之工地上细小的灰尘多,勾出了惊天动地的咳嗽。
李时没当回事,吃了几剂感冒药,夜以继昼地敲定最终方案。他从前没怎么接触过的领域,一经手难免生涩。
但也还好,李晖明能做到的,他一样可以。
最后几天,合作方派了人来带他们逛逛当地特色,李晖明公司里的骨干都是上了年纪的男人,李时懒得和他们作工作以外的交涉,便找借口跟在后面,自己一个人到处转悠。
草莓糖葫芦很合胃口,不过唐知更一定瞧不上。他拍了照留念,发朋友圈,这次设置了公开可见。
收到很多排赞,数不清。
评论清一色的“李总居然爱吃这玩意?”。
胡同里藏着卖糖炒栗子的小商贩,他路过会买一袋。壳一剥就掉,栗仁甜糯,抱在手里非常暖和。
他尽挑生活气息浓郁的地逛,那几天听多了京片子,和唐知更聊天都带儿化音。
给唐知更乐得不行。
坐在公园石凳上看人溜冰,看穿着臃肿的小孩摔倒在厚厚的冰面上,乐呵呵地哭上一嗓子,心里盼望一场雪。
他寻了一座小寺庙。别人求富贵求姻缘求平安,他求雪。
他喜欢雪。南方的城市少见雪,即使偶然遇到,也是潦草敷衍人似的下上几许,很快便被脚印踏脏,作不得数。
儿时卧在妈妈床边,求她给自己讲故事的时候,就对北方的鹅毛大雪充满憧憬。他猜是妈妈手掌的温度,总是很凉,可摸着贴心。
不知是不是他的心愿这样小,神明随手就可以实现,当晚真的下起了大雪。
一般李时用过晚餐就会回酒店,处理一些工作上的琐事。那夜他太高兴了,他跑到外边去,不戴围巾,不戴手套,帽子也没有,他徒手接雪,蹲在地上捏一个不成样子的雪人。或者只站着,仰起头呆呆地看天空中低旋曼舞的雪花。
在路灯的暖光里,好像不是很冷,他投入地赏玩这场独属于他的雪。
忘了给唐知更打一个视频通话,也觉得隔着屏幕看雪没什么意趣。
李时走进一家饰品店。多是女孩,他格格不入地挑了个晶莹剔透的玻璃瓶子,雕着复古纹样。
本来打算速战速决,又被一根装饰着一只金属鸟的皮筋吸引了。
唐知更现在的头发长到肩膀下一点,他头发多,用那种小直径的弹性皮筋总是绷。他没说什么时候剪,可以先买着。
李时挺愉快地结过账,把皮筋套到右手手腕上,推开门,地上的积雪已经快没过他的脚踝了。
他收集了堆在常青灌木丛上的雪,虚虚地压进玻璃瓶里,像灌满了一整瓶柔软的云。
不敢用手握着,怕它化了,李时跑到附近的快递站,加急加冰袋,把这瓶雪送了出去。
祈祷它不要融化。因为里面装着我突如其来的分享欲、无处搁置的真心,和一颗榆木脑袋能够想到的最佳浪漫。
第二天一早,李时终于感到不对劲,他咳嗽断断续续一直没好,吃普通药不管用,今天起床更是一股涌入肺腑的咳意,咳得撕心裂肺。
拖不下去,他一个人去了医院。原以为是一次顽固的感冒,拍了CT做完血常规,一看报告,是轻度细菌性肺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