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实在的,一个三十多的男人,却肆意地哭得像个小孩子一样,真的很恶心。
喝完可乐,我也总算等到耳机里哭声变弱。杨烨一抽一抽地吸鼻子,抬起头来。摄像头像素很高,我能看见他哭肿的眼睛,整张脸也变得红扑扑的。他撑住床沿,慢慢地挪下床,去桌上拿纸巾筒,把眼泪和鼻涕擦干净。
做这些事的时候,我发现杨烨的一只手始终捂住腹部的位置,背也像个老头一样弓着。
眼前掠过他被我击中肚腹时痛苦的脸,他可能……确实被我伤得重了。
但是,他甩我耳光的时候也没有收力。我心烦意乱地想,不是我下手狠,而是他身子骨太弱了。
数不清杨烨用了多少张纸巾,他又站起身,朝画面右边走去,消失在监控范围之外。
我猜他是去洗手间洗脸。果然,不一会儿,他再次出现在画面中,头发湿漉漉的,脸上挂着水珠。
然后杨烨看了看墙上的钟,似乎叹了口气,又回到床上,躺下。侧睡的姿势,双腿微曲,一床被子被他紧紧抱在怀里。
由于床铺在画面边缘,我看不见他的脸,但通过那双一动不动的双腿,能判断出他正在睡觉。
我耐心等待十几分钟,他都没有动一下。
真的在睡觉。
儿子丢了,他怎么睡得着?
我暗骂杨烨的不负责任。
突然间,视线昏暗起来,将我的注意力从手机移开。
原来是快餐店里的灯灭了大半,现在居然已经十二点了,店里的客人只剩零零散散的几个,除了我,还有不远处玩电脑的男人,和一个衣衫褴褛的流浪汉。
一个店员在拖地,时不时往我这边看。也是,一个学生模样的孩子,大半夜不回家,而是独自待在快餐店里,任谁都觉得可疑。
都怪这场闹剧,这个时间点,我本来都应该上床睡觉了,明天还要上学。而作业和课本全部都在家里。
所以说,我最后还是不得不回家。
我已经冷静了许多,很快接受了眼下不得不回家的事实。于是把手机锁屏,离开这家快餐店,撞进萧索的夜色里。
夜晚的冷风直往我衣服里钻,在暗淡的路灯和若隐若现的汽车鸣笛声中,我一路打着喷嚏,走回那个名为“家“的地方,深深感受到宿命的无奈。
无论怎样厌恶这个地方,在我成年且有经济实力之前,我都无法离开它。
像一个恶毒的诅咒。
站在门口,我迟迟没有进去。家里的灯亮着,但这不能说明什么,杨烨先前睡觉的时候没有关灯。
我又打开手机的监控软件,发现杨烨没有在睡觉,而是现在坐在餐桌边抽烟。那根烟燃烧到距离他手指不远的位置,似乎已经抽了有一段时间。
也就是说,在我回家的时候,杨烨醒了。或者,他根本就没有睡着。
明明就在几步之遥的距离,我却不愿意敲门,偏要蹲在门口,浸在彻骨寒意中,从手机里观察杨烨的一举一动。
杨烨抽烟的样子很呆:无论是将烟送到嘴边,还是张嘴吐出一股烟雾,头部都始终没有移动过。他机械地重复抽烟和吐烟的动作,然后慢吞吞地把烟灰抖进身边的瓷碗里。
终于,烟头也被扔掉,杨烨木头似地坐在凳子上,不知道维持了这个姿势多久,突然站起身,朝门外走去。
我没能立即反应过来,直到杨烨接近门口的时候,才意识到他要开门。忙退出软件,摘下耳机,塞进口袋。
“吱呀——”
几乎是同时,身边的门被推开,杨烨大跨步地冲出来。
我抬头望向他。他似乎没想到我就在门外,刹住脚步,差点摔一跤,连忙扶住门框,才堪堪站稳身体。
看起来特别蠢。
我想过很多种可能,关于再见杨烨时、他会对我说的话。
但他什么都没有说,看见我以后,嘴唇变成薄薄一片,然后,便一声不吭地回到屋里去。
门也随之掩上了。
我以为他又把门关上,赶紧站起身,发现家门还留有一丝缝隙,流泻出一点屋内的亮光,提醒我可以直接推门而入。
虚掩的门,只需轻轻一阵风就会锁上,我只能抓紧时间进去。我盯着这扇门,觉得它就像我和杨烨的关系:几乎已经完全坏死,但还是有一点点脆弱的缓冲地。
进门后,杨烨又已经躺回床上。
他睡在靠里的一边,挨着墙,给我留下一个沉默的背影,我看不见他的表情,但明白这是很明显的回避行为,他在拒绝与我交流。
于是我也没有说话,简单洗了个澡,给手机充电,关灯,然后捡起我的那床被子,躺在他身边。
我们分别盖不同的被子,我们躺在相反的两头。但我们睡在同一张床上。
我们是一对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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