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得知武林大会将于下个月初六在晏海县举办之后,隋遇就开始琢磨这背后的隐情。
他不信,这一切都只是巧合。晏海县虽说地处江南,富饶繁华,但总归只是个县城。武林大会是什么,那可是各路英雄豪杰,大门小派比武切磋,一较高下的武林盛事。
多年习武无人问,一举成名天下知。武林大会十年一次,每一次都会涌现出几名惊艳江湖的青年才俊。
这样的盛会不去少林武当,不去名胜大川,也不去繁华首府,却来一个小小县城,谁听着不说一声可疑?
现如今,逍遥散一案还没个着落,又来一个各路牛鬼蛇神齐聚一堂的武林大会。
隋遇只是想想,就觉得头痛。
而另一边,罗润衣为了避免打草惊蛇,并没有选择派人去回春堂购药,而是亲自潜入潘家,从还没吃完的风湿药中悄悄取了一些带回县衙。虽然潘大爷已经去世,但那药毕竟是真金白银买来的,所以杜大娘一直没舍得扔,每次看见都忍不住流泪。潘石怕他娘伤心过度,故而将药束之高阁,这番无心之举倒是方便了罗润衣。
眼见药已取到,周世敬马不停蹄地进行了检验。果不其然,在药材中发现了微量的逍遥散。与此同时还发现,回春堂并不是直接将逍遥散掺入药中,而是将每种药材都浸泡在加入逍遥散的水中,浸泡多日。直到药性渗进药材中,再晾晒出售。
并且,周世敬还通过药量推断出。这种做法仅需一钱的逍遥散,便足以浸泡满满三大缸药材。最重要的是,这药水至少可以重复使用三次,才会完全失去药性。
隋遇听了不禁咋舌,这简直是一本万利的买卖。怪不得这回春堂崛起发家如此迅猛,这风湿药已在周边临海的县府中打响了名号,经常有外地人来此处购药。甚至还出现专门倒卖此药的黄牛,每每都是供不应求。
隋遇很难不怀疑孙货郎就是回春堂的背后供货者。只是如今此人已死,梅雨季又是风湿病的高发期。若是回春堂找不到新的供货商,恐怕手里的药很快就会见底。
他派人去打听了一下,发现事实果然不出他所料。回春堂前日便对外宣称因为入夏,某味关键药材不好采摘,产量锐减,所以开始了限购。每日只卖五包药,而且还是价高者得。
隋遇闻言也是服了回春堂的掌柜,真真是掉钱眼里去了。不过,如此倒能确定孙货郎便是回春堂背后的供货人,并且他们到现在还没有找到新的货源。
只要还没找到新的货源,就意味着目前逍遥散扎在晏海县的根,还没有到盘亘复杂的程度。
不过,眼下还有一个问题。那就是晏海县中,难道只有就回春堂从孙货郎那里购买逍遥散吗?要知道从货郎家找到的药不算多,但也不少。以回春堂的胃口,是吞不下这么多的货的。
隋遇望着自远方飘来的厚重云层,心里总有一种山雨欲来的预感。他收回视线,他打算自今日起,每天出去转转,就当巡街。整日呆在县衙,线索可不会自己长腿跑到眼前。若是深入市井,贴近民生,说不定会有意想不到的发现。
隋遇想得是挺好,只不过没有想到在他巡街的第一天,就闹出了一场不小的风波。
晏海县地处江南,青砖小巷无数,但主街却是以横三竖三成田字形分布,十分整齐。
县衙坐落在县城中央,隋遇出了衙门就沿着主街朝东走去。东市邻近港口,外地的走商和手艺人多数在那里做买卖,算是晏海县最热闹的一处集市。
道路两边满是叫卖吆喝的商贩,人潮中时不时跑过几名嬉笑的孩童,后面还跟着父母的担忧又无奈的叮嘱。
要说小孩子最喜欢的,一是吃,二就是玩。若是这两样凑到一起去,那便是最最欢喜的地方。隋遇正走着,发现前面一片热闹的很。走近一瞧,发现小孩子人手拿着一个糖人,围在一个正演皮影戏的老奶奶跟前,瞪着一双双滴溜圆的眼睛,聚精会神地看戏。
旁边有一名吹糖人的老爷爷,双手正灵巧地制作糖人。只见黄澄澄的糖稀从豁口的铜勺上缓缓流出,老人手腕一提成了细长的糖线。随着手腕上下翻飞,石板上出现了繁复的花样。老人用竹签一贴,放在一个正翘首以盼的小娃娃口边,示意他用力吹气。
“噗——”小娃娃猛一吸气,一张小脸胀得鼓鼓的,憋红了脸用力一吹,一只惟妙惟肖活灵活现的大公鸡便昂首挺胸的出现在众人面前,引得周围小孩惊叹不已,眼热的不行。手里捏着铜板忙得递过去,七嘴八舌地说着自己想要的糖人式样。
不远处,几名杂耍的卖艺人正如火如荼地表演着绝招妙活。吞刀吐火,耍坛子转碟子,一项项精彩绝伦的表演引来围观群众的拍手叫好。
隋遇也忍不住凑到跟前观看,只见一名打着赤膊的健壮汉子,举着一只烧着正旺的火把,将熊熊的火焰一口吞进嘴中,几息之后,才从口中取出。木棒上火焰已然熄灭。男人脸色不变,双唇紧闭,而后陡然张开,数丈长的火焰自口中喷出,如一条凶悍的火蛇,随着男人摇晃的头颅不断扭曲,从隋遇面前掠过时,那焦灼的外焰,吓得众人猛得朝后一撤。
身边的气流似乎都被这一把大火燃得发烫,围观的群众喝彩声不断。一名身着粉衣的少女头戴红花,踩着二尺长的高跷拎着篮子从观众面前翩跹而过。
围观的百姓们将打赏的银钱投掷在篮子中。待少女来到面前时,隋遇伸头一看,发现里面全是一枚枚铜板,一个篮子里加起来不超过五十文。
杂技班日日从昏达旦,终月而罢,挣得都是用命换来的血汗钱。
他正要从钱袋中掏银子,几名不知何时挤到他身边来的年少公子哥,正对着踩高跷的少女评头论足,脸上神情颇为傲慢不逊。
只见打头的一名油头粉面的锦衣公子,从袖子里掏出一锭银子,高抬着下巴在少女跟前晃了晃,然后嘴角轻蔑一笑,佯装失手般将银子丢在了脚底。
少女见状愣了愣,牵起嘴角勉强一笑,正想要弯腰去捡。无奈脚下细长的高跷头实在是尖,一时重心不稳,身子一斜,“咚——”的一声,膝盖重重地砸在地上。
隋遇反应过来去扶时,已晚了。那一声重响,直直传进他的耳朵,他的心顿时跟着颤了颤。不用想,也知道这一下必然痛极。
那锦衣公子与同伴看着十五六的模样,不过刚刚束发。见少女狼狈地跪在地上,笑作一团。锦衣公子还撺掇着同伴也学他一样,嘴里还不停说着混账话:“再扔几锭银子,说不定还会磕头呢哈哈哈——”
跪在地上的少女年岁不大,不过豆蔻年华,想来是刚出道登台不久。少女跪在地上,脸色发白,眼角噙着泪,一只手紧紧攥着那锭银子。膝盖上传来的剧烈疼痛,令她一时难以起身。
吞火的汉子已停下了动作,攥紧了双拳,面色极其难看,大步朝这边走来。
少女难堪地闭了闭眼,耳边的那些侮辱味十足的嬉笑像是一只只烦人的蝇虫,挥赶不掉。几锭银子又被人毫不在意地朝她扔了过来,丢在地上如同她破碎的尊严,任人踩踏。可她没有办法,只能咬紧牙关将这一锭锭银子捡进手里。
就在这时,一双温柔而有力的手架住了她的肩膀,将她慢慢扶了起来。她抬眼望去,只看到一张清俊明朗的面容,好看的似是天上的仙人。
只见这仙人扶起她后,将洒落在地上铜钱一一捡起,放在篮子中递给正扶着她的卖艺汉子,对着他们露出安抚的笑容。
然后缓缓转身,对着言行跋扈的锦衣公子,扬起手臂上去就是一巴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