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再见到罗润衣时,对方再也没有表露出昨晚的做作模样。言行举止如平常一般,潇洒稳重。隋遇见状,便压下心中疑惑,没有再提。
说起县衙的仵作周先生,对于工作那是相当的热忱,昨夜用过夜宵后便一头扎进仵作房,一直验尸到后半夜。
第二天午饭时,隋遇才在饭厅见到了睡到晌午才起的周仵作。还没待他开口发问,对方就主动说道:“大人用过午饭后,还请来仵作房一趟。”
“哦,好。”
隋遇颔首敛眸,眸中闪过一道精光。看来周先生应该是在潘大爷的尸体上发现了什么,如此看来,潘大爷的死果然有问题。
用过午饭后,隋遇与罗润衣一起跟着周世敬来到仵作房。三人并未进入地下的停尸房,而是去了里间。那是周世敬平日里检验证物的地方,摆放着许多瓶瓶罐罐,还有十几个琉璃瓶装着各类标本。
周世敬邀二人在桌旁坐下,沉声道出了他验尸的发现。
“潘胜如他儿子所言,的确是摔死的,枕骨处有生前被尖锐利器刺穿造成的伤口。观那伤口形状大小,与钉子十分符合。”
隋遇闻言愣了愣,这样岂不是说明潘大爷的死并不存疑。
周世敬淡定地喝了口茶,见隋遇二人面露疑惑,又继续说道:“虽然他的死因没有问题,但是我还检查了他的身体内部的器脏。”说完,从桌上众多的瓶瓶罐罐中,取出一青色瓷罐,掀开盖子推到二人面前。
隋遇低头看向罐子,发现是一块黑漆漆,软塌塌的东西泡在淡绿色的液体中。他观察了半天,也没看出来这是人体哪个部位。
他指了指罐子,不解道:“周先生,这是什么?”
周世敬说话喜欢卖个关子,他见隋遇一脸疑问,显然是被勾起了好奇心,心满意足地揭秘道:“这是潘胜的肝。”
“肝?怎么这么黑?”隋遇再次看向黑漆漆的组织,不管是颜色还是实在都不像肝。
周世敬指尖敲了敲瓷罐,道出真相:“黑是因为他中毒了,潘胜生前有服用逍遥散的迹象。体内多处器脏均已衰竭,显然是服用许久了。”
逍遥散,又是逍遥散……
隋遇想到从孙货郎那里搜到的那些东西,还是不太相信。“那逍遥散价值千金,潘家贫困,怎么可能买得起?”
一旁沉默的罗润衣忽然开口道:“他应该不是直接服用的逍遥散,我记得潘胜患有常年的风湿病,而且病痛逐年加剧。”
隋遇也想起了杜大娘曾说,潘大爷这些年的症状越来越严重,而且因为对风湿药产生了抗药性,发作起来越来越痛,药物起效的时间也越来越短。
而那药,刚好是用来治疗风湿的止痛药。
心念电转间,隋遇和罗润衣异口同声道:“回春堂的风湿药。”
话音未落,他们俩便诧异地对视一眼,随后转过头,再次异口同声道:“葛大夫。”
这下,连周世敬都被他们俩给逗笑了。意味深长的目光在两人之间连连打转,称赞道:“既然大人已有了调查方向,那我先回去睡个午觉。年纪大啰,熬不了夜了。”
说完,起身缓步出了屋子。
隋遇再次低头打量起瓷罐中暗黑色的肝,面沉如水,心中升起浓浓的担忧。
那日帮潘大爷煎药时,他曾听杜大娘说过。晏海县临海,许多人都靠出海打鱼为生,因此身受风湿关节疼痛的人不在少数。
回春堂的风湿药自去年问世以来,前来购药的人络绎不绝。不到几个月,就从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小药摊变成了与百年老字号仁心堂齐名的医馆。
靠的,就是这味药到痛消的风湿药。
隋遇思虑片刻,盖上瓷罐说道:“先买些风湿药回来,如果这药里真有逍遥散,那就好好查查这家回春堂,尤其是那位葛大夫。”
罗润衣问:“若是有关联,大人打算如何查?”
“肯定是不能明着查。”隋遇抱着胳膊沉吟道:“这些沾毒的,都小心着呢,心眼比马蜂窝还多。要是一不小心打草惊蛇,只怕会前功尽弃。现在,还是先查查他们家的风湿药,之后再做商议。”
罗润衣微微颔首,十分赞同隋遇的打算。
当初从孙货郎那里寻到了逍遥散,但因苦于没有其他线索,所以无奈暂且搁置。如今有了新的发现,自然不能轻易放过。
罗润衣正打算安排人去搞些风湿药回来,就听到屋外传来一阵匆忙的脚步声。
只见赵六跑进屋,疾声禀告道:“罗捕头,上官帮主来了,此刻正在前厅等你,说是有事要说。”
“上官帮主?”
面对隋遇疑惑的眼神,罗润衣面上闪过一丝无奈,向他解释道:“晏海虽为县,但地界却不小。除了县城,还包括临海的许多岛屿。这里内河外海四通八达,是商船来往的重要港口。前朝时,经常遭受倭寇侵袭,百姓不堪其扰。自本朝建立后,以船运起家的上官家,联合其他几派,将原本的江河门扩建成了江海水帮,总舵就在晏海的星落岛上。早些年曾为抵御海上倭寇立下了汗马功劳。先皇曾亲自赐字‘侠义浩气存,镇海干城威’。江海水帮如今的帮主,叫上官茶茶。”
“上官茶茶?”这名儿听着倒是挺有意思。隋遇一路上听着罗润衣为他讲述江海水帮的来历,心里对这位上官帮主也升起了莫大的兴趣。
他本以为这位掌管大靖江海联盟的帮主会是位虎背熊腰,豪迈不羁的武林豪杰。结果一到前厅,却看到一位身着白衣的翩翩公子正翘着二郎腿悠哉地坐在椅子上。隋遇二人一露面,那人立即双目放光,快步迎了上来,扬声呼道:“表哥!”
表哥???
罗润衣无奈叹气,一把按住试图扑上来的年轻公子,介绍道:“这位便是江海水帮的帮主,上官茶茶。也是,我的表弟。”
“大人好。”上官茶茶拱手揖礼,“在下上官茶茶,因前段时间一直在蜀中老家,昨日才回来,故而一直未登门拜见大人,还望见谅。”
隋遇不在意地摆摆手,还是很难将这位白净清秀的青年与威猛硬朗的罗润衣联系在一起。这样风格迥异的两个人竟然是表兄弟,真是稀奇。
几人简单寒暄后,纷纷落座。上官茶茶盈盈一笑,对着隋遇抱拳拱手道:“我一回来就听闻大人来晏海县不过几日,就破了一起骇人听闻的凶案。百姓们都说大人断案如神,乃是当世青天。”
听到这话,隋遇终于相信眼前这位清秀公子是罗润衣的表弟了。这说话的表情语气实在太像,总是给人一种阴阳怪气的感觉。
只不过,罗润衣看起来貌似不太待见这位表弟。他坐在一旁眼神不善,隐晦地瞪了上官茶茶一眼,不耐道:“你到底干嘛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