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儿，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隋遇闭上眼，认真感受了一下，发现除了没有力气之外，好像就剩下一种感觉了。他有些不好意思说道：“我，饿了。”
叶栖衡掩饰住眼中的哀伤，强打起精神笑着说道：“想不想吃食客居的早点？”
“有吗？”隋遇惊讶道。
叶栖衡宠溺道：“当然，他们家厨子此刻都在宫里，你想吃什么都行。”
嚯，这就是权力的滋味吗？隋遇今天也算是体会到什么叫特权阶级的待遇了。一道道精美的吃食被小份装在精美的瓷盘中，摆在床上的小木桌上。叶栖衡亲自布菜，端着碗一勺勺喂到隋遇的嘴边。
“好吃吗？”
“好吃。”隋遇吃了几口后，肚子里那种空荡荡的饥饿感消散了一些，身子骨也恢复了些力气。
他拿起筷子，夹了一颗丸子送到叶栖衡的嘴边。见对方没反应地看着他，隋遇逗小孩似的张开嘴，发出“啊——”的一声长音。
叶栖衡这才轻笑出声，张开嘴将隋遇亲手喂到嘴边的丸子一口吃下。
之后，两个人就这样你喂我一口，我喂你一口，将盘中的饭菜分食个干净。叶栖衡怕隋遇没吃饱，又问了一句：“吃饱了吗？要不要再吃一些？”
隋遇满足地摇摇头，靠在柔软的靠枕上，在宫人收拾好一切退下后，目光温和地看向叶栖衡，平静问道：“衡哥，我睡了多久？”
叶栖衡目光闪烁，不太愿意与隋遇视线相接。只见他他忽地一拍手，语气雀跃道：“遇儿，京城里来了一个有名的术士，变戏法是一绝。我已将他请进了宫里，不如现在便让他……”
“衡哥！”隋遇加重了语气，再一次重复问道：“我这次睡了多久？”
叶栖衡扭过脸，不愿回答。如果仔细看，能够看到这副坚实可靠的肩膀此刻在颤抖。隋遇心里一酸，他伸出手握住叶栖衡放在床上的手。“衡哥，你就告诉我吧。”
“七天，你昏睡了整整七天。”颤抖的声音从叶栖衡的口中传来，再转过脸时，他的眼眶已红了。如同双目上布满的血丝，红的刺眼，红的让隋遇心疼。
“没事，遇儿，没事。我已贴出皇榜，下令遍寻天下名医，这世上一定有解毒的法子的，一定有的。不用多久，很快地，遇儿，你再等等，很快地，很快就会有解药的。”
度余生是没有解药的，隋遇知道的。
叶栖衡也知道。
隋遇不愿成为戳破假话的那根针，他不能让叶栖衡已经千疮百孔的心，再添上伤痕。他轻轻摩挲着叶栖衡的手，此时两声清脆的鸟叫从窗外传来。隋遇看向窗外，发现院子里原本光秃的树枝上已经发了嫩绿的新芽。
“衡哥，你看，大树抽芽了。”
“春天要来了。”
叶栖衡将视线投向那代表着生机的一抹嫩绿，他第一次感觉绿叶竟是如此的刺眼。为什么在这个万物生灵复苏的时节，他的遇儿却一日日地衰弱。他才十九，明明还这么小，应该还有大把的人生才对……
为什么？为什么？
那抹绿色就像一把刀子深深插入叶栖衡的心，他恨不得现在就将那棵树砍掉。不仅仅是那棵树，还有这世间的一切，都死掉最好。
隋遇敏锐地察觉到叶栖衡越来越不稳的气息，果然，自己就是那个变数。看到叶栖衡这样，隋遇心里说不出的滋味。上一世他死得太突然，太仓促，没有给他留出时间去感受自己的死亡所带来的影响。可是，这一世这种亲自见证生命从自己的身体里缓慢流逝的过程，对爱他的人是一种是痛苦，对他自己又何尝不是一种心灵上的煎熬。
“衡哥，你带我回江南吧？”隋遇把叶栖衡的手放在心口处，轻声请求道。“带我回扬州，我想去书院，去我们俩第一次见面的地方，好吗？”
“……好。”
隋遇的身子，经不起太颠簸的奔波，所以在回江南的路上，叶栖衡尽量让他感到舒适。从京城到扬州，一行人足足花了半个多月的时间。这期间，隋遇依旧是昏昏醒醒，只是清醒的时间越来越短。就如同，曾经的恩庆帝。
明光书院，依旧伫立在半山腰上。如同四年前，隋淮秋送隋遇来念书时那样，没有任何的变化。时过境迁，隋遇再次站在书院门口时，心境已完全不同。梁夫子如当年迎隋遇入学一般，站在门口，看着隋遇被叶栖衡小心翼翼抱下马车，然后轻轻放下。
隋遇半靠在叶栖衡身上，慢慢走到梁夫子面前站定。只见他松开叶栖衡的手，双手合在胸前，缓缓行了一个拜礼。
“学生隋遇，见过夫子。”
“嗯。”梁夫子嘴唇轻抖，只应了一声嗯，再无其他。
隋遇露出那副标志性的嬉笑表情：“好久没来了，夫子有没有想我？”
“想你做什么？”梁夫子本着一张脸，“想你偷懒打瞌睡，还是贪吃抄作业？”这话虽然听起来硬气又不近人情，但是还是能从微颤的语气听出说话人内心真正的柔软。
“自然是都想的。”隋遇深谙打是亲骂是爱这个道理，梁夫子对他的喜爱向来不浮于表面，而是藏得深沉。他一直都清楚这一点，这就是为什么被罚了这么多次，但他还愿意呆在书院里的原因。
梁夫子压下心中的苦涩，尽量维持脸上的表情，开口说道：“你们今天来得巧，梨花今早刚开，正是最美的时候。”
“真得？”这真是来得早不如来得巧，隋遇心里一喜，就要动身去看。结果脚下一软，差点跌倒，好在被叶栖衡一把搂住。
“遇儿，别急，我抱你去。”说完，叶栖衡将隋遇拦腰抱起，稳步走进书院。如今书院的学生所剩无几，大多都已考上功名。而梁秋山也遵循着他说过的话，没有再继续收学生。也许，过了今年，曾经无数江南学子心中的求学圣地——明光书院，也要就此闭院关门了。
梨花的香是清幽的，是沁人心脾的，是经得住岁月沉淀的。不管多少次看到眼前的美景，隋遇依然会被满树梨花盛开的景色惊艳到。
如云似雪，银波琼浪。漫卷轻飘，玉骨冰肌。
叶栖衡坐在梨树下，将隋遇搂在怀中，两人一起看着头顶灿盛的满树梨花，不约而同回忆起当年初遇那日。
也是在这梨花树下，只不过当时并无这满树的白花，有的只是一棵遒劲的光秃大树。
狐裘少年，初见之欢。
梨花树下，一眼万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