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隋遇按照约定在皇宫下匙前回了宫。
第二天早上,在叶栖衡上朝后,他并没有如往常般继续睡个回笼觉,而是躺在床上盯着帐顶想心事。
从他中毒到现在,已经一个多月过去了。如端王所言,他的确已经出现了相应的症状。如果不出意外,他最多还有一个月可活。对于隋遇而言,死亡并不陌生。但是如今任务只剩1%便能完成,但他却毫无头绪。若是在完成任务之前,他就死了,那这四年岂不是功亏一篑。
总是要撑到,成功完成任务再死。
之后的几天,隋遇就开始琢磨,究竟要如何才能完成那剩下的1%。论皇位,已没有任何人能够威胁。论江山,固若金汤。叶栖衡不是恩庆帝,他不会因忌惮武将就竭力打压。论朝堂,有梁复这位三朝元老坐镇,加上隋良,方醒这些后起之秀。怎么看,都是局势一片大好。
到底问题是出在了哪里?
隋遇想不通,便求助小卷,希望能像上一个世界一样,给他一点提示,花点积分也无妨。可惜,小卷却说现在并没有提示信息能够兑换。隋遇再一次感受了积分的无用,四年过去了,这玩意依旧啥也不是。
“小卷啊,要不你来帮我分析分析,到底哪里还有漏洞?”隋遇想到毕竟当局者迷,也许系统这位旁观者能看出被他忽视的地方。
暖黄色的光球出现在半空中,发出可爱的童音:「小卷觉得,也许那1%指的就是你呢?」
“我?”隋遇不解道:“怎么说?”
小卷在空中悠悠转过一个圈,故作老成道:“虽然现在看来,你的确是将一切都考虑到了。但我觉得,你还是遗漏了一点,那就是你离开之后,这个世界又会朝怎样的方向发展。隋遇,很显然你对于叶栖衡的影响是巨大的。你的死亡,也许会直接改变整个世界的走向。所以,你要确保在你死后,这个世界依旧能够迎来明君与盛世才行。”
听到小卷的一番分析,隋遇恍然大悟。的确,他就是影响这个位面任务结局的最大变数。尤其是在,他已经身中剧毒的情况下,如果不能确保叶栖衡不会因自己的死而崩溃,那么这个任务注定是失败的。
天意弄人,没想到最后,自己才是那个漏洞,是大禹盛世的关键。
想通了这一点,隋遇便开始思考,自己应该以何种方式告知叶栖衡,自己已经时日无多的消息。
可惜,还没等他想到一个好方法,意外就发生了。
二月二龙抬头,大家小户使耕牛,行云降雨保丰收。
一大早,叶栖衡便去了天坛举行祭祀大典,敬龙祈雨,盼望今年风调雨顺,五谷丰登。结果中午一过,京城便下起雨来,伴随着阵阵响亮的春雷。这下,叶栖衡更是坐实了真龙天子的名号。
隋遇听着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心情却不似以往听雨时的平静。近日,他白日里昏睡的时间越来越长了。好在他从前在书院念书时,一到春天就容易打盹,所以叶栖衡并没与起疑心。他回想起恩庆帝死之前的症状,心里不免着急。
从天坛回来的叶栖衡,直奔寝殿。一进门,果然如他所料,隋遇正盯着窗外的雨景出神。
隋遇喜欢听雨,他是知道的。在他看来,这是隋遇少有的一件风雅爱好。
所谓卧眠听雨,一梦浮生。京城的雨比江南少了份烟雾蒙蒙的氤氲,在这红色宫墙之下,更添冷清。每次看到隋遇一个人独自听雨的身影,叶栖衡心中总是浮现出一丝不安。总觉得这样的隋遇,就像一阵青烟薄雾,是他抓不住留不得的人,迟早有一天会离开。
所以,雨天时,他总是要紧挨着隋遇才安心。他在门口驻足了一会,看到隋遇又眯起眼睛作出打盹的模样,出声打趣道:“你今年春困可比往年要厉害,若是在书院,夫子一定又要罚你抄书了。”
“可惜这不是在书院,所以我可不会被罚站挨手板子。”回想起当初被夫子惩罚的往事,隋遇也不禁笑出声。他应该,会是梁夫子印象最深的学生了吧。整天偷奸耍滑,不用功读书就会惹他生气。估计,夫子这辈子是遇不到第二个像他这样的学生了。
隋遇一听到身后传来的声音,就知道叶栖衡就站在那里。他双手撑着桌子站起身刚想转过去,突然感觉到一股冰凉的湿滑感从鼻子里慢慢涌出。他伸出手用指尖点了点,发现殷红的鲜血沾在指腹上。他心里一沉,暗道不好。
叶栖衡见隋遇起身后,却呆站在那一动不动。他心下奇怪,所以快步走过去,却发现隋遇的口鼻中皆流出大股的鲜血。他心下一慌,急忙扶住隋遇,从袖中取出帕子按在仍旧不断涌出鲜血的口鼻处,语气是少有的惊慌。
“遇儿,你怎么了!”
“我……”隋遇刚想开口,一阵失重般的眩晕感传来,随即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遇儿!”
“快,传御医——”
叶栖衡高声传令,很快太医院的首席王御医匆匆赶来。他在为隋遇诊脉时,周围的人忍不住屏住呼吸,生怕影响他号脉。王御医的手指搭上隋遇的手腕,没一会眉头便深深皱起。他惊疑地看了一眼隋遇,眼中尽是不解。他抬起号脉的手,又翻看了隋遇的口舌与眼睛的颜色,表情更加凝重。
一直在一旁密切关注着一切的叶栖衡看到王御医的不断变化的表情,心里的不安渐渐加深。他等不及诊断结束,着急问道:“王御医,遇儿这是怎么了?”
王御医面色沉重,看了一眼周围的宫人,表情有些为难,似有难言之隐。
叶栖衡挥退了其他宫人,只留了心腹殷武与黄林海。“现在,你可以说了。”
“禀皇上,依臣所见,隋公子很有可能是,中毒。”
“中毒?”叶栖衡一把拽住御医的衣领,手背上的青筋暴起,震怒道:“好端端的,怎么会突然中毒?”
“皇上,隋公子中毒已有月余,只是因为这毒性发作的慢,所以此时才发现。”
叶栖衡一把松开御医,难以置信地愣在当场,语无伦次道:“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王御医年纪大了,被叶栖衡这样紧紧攥住衣领又猛地松开,难免气喘。他缓了一下,大着胆子斟酌道:“而且,臣发现,隋公子中的毒,与先皇生前所中之毒是同一种。只不过先皇是被人减轻了毒性,经年累月后才开始发作。而,而隋公子,怕是被人下了十成的药性。”
“先皇……”叶栖衡口中轻声嗫嚅,电光火石间,他想到了一个人。
“殷武,立刻将端王带来!要快!”
“是。”
叶栖衡强迫自己镇定,他坐在床侧,将隋遇的手紧紧握在手中,心中仍存有一丝希冀:“王御医,朕问你,这毒可有解药?”
隋遇再次醒来时,发现外面天已放晴,也不知雨停了多久。他想起身,却发现浑身上下没有一丝力气。他又试了几次,却连翻个身都做不到。他张开嘴,试着叫出声,却发现嗓子干涩地如同被抽干的枯井,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发出几声轻哼。
耳边立刻传来脚步声,下一秒,床边的帷帐便被拉开,露出叶栖衡焦急的脸庞。
直到被叶栖衡抱在怀里喂了两杯水,隋遇才感到冒火的喉咙顺畅了些。他清了清嗓子,有气无力道:“衡哥,你,怎……长胡子了?”他昏过去时,叶栖衡明明还是一张英俊干净的脸庞,怎么才半天下巴就长出胡茬了。隋遇费力地抬手摸了摸,感觉到扎手的触感后确定不是自己眼花。因为注意力都在胡子上,所以他没有发现,叶栖衡眼中一闪而过的悲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