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孙卯带离发廊时的情景还历历在目。他和那个叫做春姐的女人家人一般的相互叮嘱,春姐说这小店里都是孙卯的娘家人,让他受了委屈就回去。
他们低声絮语,他们挥手告别。
而如今孙卯还在帮自己完成任务,这个“娘家“,就要被一锅端了。
“大刘!”唐煅追上几步拉住大刘。
“嗯?”大刘回头。
动作上是拽住了,嘴上却没准备好。
但他知道这事儿不能这么做,真得不行。所以他吞吞吐吐,却攥着大刘的袖子不撒手。
“哎呀有话就说。”大刘打掉了唐煅的手,仔仔细细拍了拍衣袖上被唐煅弄出的褶皱,嘟嘟囔囔道:“我老婆才给我熨平的……”
唐煅客气地笑了一下,那种很生硬的笑。
“孙卯,呃,就是我的那个线人,就在那条街上……”
“工作”这个词不合适,“卖淫”这个词也不合适,唐煅索性留白了那句话的结尾。
“嗯我知道。你不是都汇报过么。”大刘皱眉看唐煅,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唐煅说话很少这么弯弯绕绕的。
“要不……”唐煅都快把自己的嘴唇咬破了才憋出这么句话来:“要不把他的那家店……先给他留下。”
大刘惊得下巴磕都要掉了,眼睛钉在唐煅脸上注视了很久。
唐煅觉得那目光像火,要把自己烧出个洞,看看里面的那颗心,是不是已经开始被腐蚀。
他呼吸急促,紧张得都流汗。不敢正视大刘的目光,唐煅低下了头。
但他还是没有走也没有收回那句话,本能告诉他,真得不能这样对孙卯。
大刘一个瓢儿扇得唐煅本来就乱七八糟的脑子更加发懵。
“你疯了吧?!你想啥呢?这是联合行动,联合行动你懂不懂?是从上面开始就很重视一次次规划好的合作,你在这作啥妖?让咱所丢人现眼?卖淫是违法犯罪活动这还要我给你讲吗?严厉打击绝不留情!他作为你的线人,如果真立了功起了作用,那你应该趁机教育他劝他走正路,你现在是在干啥!”
大刘是压低了声音说的。他很给唐煅留面子了,要是让别的同事听到对唐煅的影响不好。
唐煅领情。大刘说的每个字他也认理。
情理都在,他哑口无言。
可他心里就是有股褪不去的苦味儿。
大刘叹了口气,恨铁不成钢地对唐煅说:“你年轻,业务好脑子活,是好事儿,但脑子也别太活,思想滑坡了不行。”
或许是唐煅低头沉默的样子的确让人看着难受。他自打进了这派出所起就是一副谁都别管我爱咋咋的横样,可现在却显得有些慌乱无助。
“早就该行动了,等到孙卯离开之后再开始,已经是很给他面子了。”大刘拍了怕唐煅的肩膀安慰了句。“你自己冷静冷静想一想吧。”
唐煅在派出所大厅站了整整十五分钟。就那么定定地,一动不动。有来往的同事喊他一声“唐煅还不回家啊”,他也听不到。同事们客气上一句,也没有期待怎样的回应,他们脚步都不带停下,便又投入了自己的工作或归家之途。
可孙卯该去哪里工作?回到哪个家?
大刘说的话,他都懂,懂得心服口服,懂得刻到了骨子里,从进入警校的那天开始,他就深深信奉且坚守着这个道理。
可总有那么个细细小小的声音飘在他脑中,问他,趁人家替你卖命,抄了人家的家,好么?他回到哪里去?他的家人又该到哪里去?
等他完成了任务回来,该用怎样的眼神看你?
这声音微弱,语气也平缓,不像是质问,倒像是小心翼翼的、真心的请教与询问。
像极了孙卯平日里顺从又畏缩的说话模样。
这声音细弱,稍稍摇了头就散去,大刘那义正词严铿锵有力的教诲马上充斥在心间。
可只要安静下来,那股烟儿似的声音便会重新聚起,如丝如缕,不断不绝。
唐煅却给不出答案。无论问多少遍。
直到有同事拍了他的肩膀,他才如梦方醒。
“想啥呢这是?夜市走不?一起吃饭去。”
唐煅笑了笑摇头。“就是有些累了,站这儿歇会儿,你们去吧,我回家躺着了。”
“年纪轻轻身体别垮了,以后娶媳妇儿生孩子还有大用呢。”
同事的玩笑追着唐煅转身离去的脚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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