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只是希望别再掺杂进太多江湖是非在这段早已不纯粹的情感中。
哪怕只是个奢望。
粉色的信笺,左下角拓印着凤栖梧的彩图一朵。娟秀的小字点点,绽开在平整的纸面。
“凭谁忆,小楼月垂西。
凤箫星雨楼共倚,
乱飞絮烟云低。
烛冷泪迷离。”
像是有一股寒气,冷森森渗入他的身躯,不自觉倒退一步,才强压下心口的钝痛。
尽管明白冷凤仪突然急转掉头的缘故从来不会简单,却仍不自觉地深陷其中。他不是个不理智的人,也清楚自己手握大权更不容许稍有的不慎。但当这粉色的信笺飘抵自己的面前,要维持原有的冷静是多么困难的一件事。
楚涛叹了口气,推开桌下暗格,把信笺收起,却有一股淡香闯进他的记忆。低首,是了,这香袋,是当年冷凤仪所手绣。红缎作底,浮着凤舞彩云的图景,绚烂得夺目。手指轻轻摩挲过那细致的针脚,似乎过往的温度正默默传抵指尖。
然而他铿然推回暗格,对窗而思。
窗外未散尽的春寒能让他的头脑清醒——为什么冷凤仪要选择这样的时机给他消息?她是否与木叶仍有联络?是打算握手言和,还是伺机寻找他的破绽?此时不能走错一步。
却暗自发笑,嘲笑自己太过谨小慎微。闭目,眼前尽是旧时欢颜。但昔日不顾天高地厚的气度哪里去了呢?
昔日,他敢搁开缠身的俗务,与冷凤仪并肩纵马于黑石崖。昔日,他敢在南北两岸争得你死我活的日子里挽着冷凤仪的手教她弹琴。昔日,他敢在北岸众侠锋利似刀的目光下领着冷凤仪潇潇洒洒逛元夕灯会。昔日,齐恒被他气得派杀手行刺,冷英华被他搅得几乎要回不了北岸,他还是可以从从容容信步芳庭,唤一声“凤仪妹妹”。
但是从什么时候起,一切都变了呢?
是她决定离开的时候?或实际上是冷英华生意上惨败,齐爷颜面尽失的时候?还是当她回到北岸,听闻自己娶妻的消息之时?
孰是孰非已无从争论了,他也从来没想过。如果真的有错,只怪他们错生于南北两岸的两个武林世家。他一天天等着冷凤仪回来,从不曾忘记,却不曾期望她带着齐家特使的身份回来,处处设着陷阱,百般刁难——这到底是怎么了?
如果,还能回到最初……
磨墨,提笔,暗藏心中已久的话正发酵出一股巨大的力量,酝酿着胸中如翻江倒海的疼痛。不觉,双手仿若寒冰一般僵冷麻木,颤抖不止。搁笔,看了看自己的右手,摇头。暗暗蓄了口气,定了定神,望着灰白的纸面,怕是自己的脸色也一样灰白——微笑,再度提笔,黑色的墨在纸上一泻千里,诗意仿若倾倒而出。
“皓月凝雪,长剑霜冷,峭立中庭待雁归。
影残梦,旧池空徊,琴丝垂泪因恨谁。
料重峦,寄鱼书天远,更走马踌躇。
拼一躯,倚青锋三尺,共水云深处。”
待干,取信管一支,缓步往后院。鸽子盘旋在他的脚边,咕咕咕咕叫唤不止。一抬手,鸽子如懂得心意一般轻轻停驻在他的手背。
绑上信管,向长空一纵,鸽影便腾空而起,直上云天。
望着鸽影离去,他知道自己刚才有些冲动了,莞尔一笑:也罢。
偶尔头脑发热一下又有何不可?即便不可能成为盟友,即便冷凤仪看到这封信的时候依然想着怎么让他难堪,他也认了。就像当年那一声“出去”——领受,又有何难?毕竟他楚涛说的是自己想说的话,爱的是自己想爱的人。南北两岸若还有想看笑话的江湖人,便让他们笑去。他楚涛敢指天盟誓,他没说过一句假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