菜肴的香气在餐桌上交织，暖烘烘地往鼻尖里钻，一席席食客吃得热火朝天，谁也没注意到相顾无言的两人。
夏时予凝滞片刻，垂眼坐回去，用克制不住颤抖的手抓起茶杯，浅浅喂下一口茶。
恐惧是很具体的感觉，就像他当初无意间拿起向真的信，还没读完，四肢就像被冰水浸透了一样凉。
但是，听到宋延霆念出向真的名字、向他索要真相的时候，除了最开始条件反射般的惊慌，急促的心跳正在慢慢平复。
突然发现，当时让他失态的恐惧，可能只有一半源于向真造成的阴影，另一半，是他害怕宋延霆觉察他的隐瞒。
如果这些拷问来得早一点，他可能真的会像个傻瓜一样，语无伦次、痛哭流涕地在宋延霆面前辩白。
可现在，另一半恐惧消失了。
也是一种幸运吧。是他先放弃宋延霆。
“谢谢你的招待。”夏时予将对方谨慎克制的神情收入眼中，“吃人嘴软，我不会敷衍你的。但真话，未必就是你想听的。”
宋延霆皱了皱眉，“不用猜我想听什么，说吧。”
“第一个问题，你应该已经有答案了。对，你遇到的那个人就是向真，上网搜他的名字就能找到很多照片，我没什么好隐瞒的。”
“第二个问题，向真是我高中时期的学长，后来我们产生了一些版权纠纷，所以我请了丁毅律师来帮我维权，但因为别的原因，我不能继续告他，反而被他起诉侵权成功……”
不仅写了，丁毅和宋延霆谈话时还补充了不少细节，包括当事人的性格、家境、人际交往等状况，可宋延霆仔仔细细翻阅完从夏时予那里拿回来的那本期刊，甚至明知夏时予藏书一定是事出有因，也没想到夏时予就是丁毅嘴里的当事人。
或许是他潜意识里不希望这种事发生在夏时予身上吧。
帮他理出头绪的是向真。见面的时候宋延霆只觉得是个陌生人，但很偶然的，在一块被撤下来的宣传栏上，他再次看见向真被放大印刷的脸，隔壁跟着他大名。
“……但如果他走出来了，创作了更优秀的作品，被更多人所知道，那么向真也会因此找到他。”
向真？丁毅提过的那个向真？
脑海中无意义的信息碎片，忽然在同一时刻被归入正确的逻辑链条中，拼凑成一副完整的图像。
宋延霆立刻找丁毅求证那位当事人的姓名，然后便听到了意料之中的三个字。
“夏时予。”
原来命运那么早就把线索送到了眼前，但他视而不见。
夏时予轻描淡写地讲述，宋延霆却觉得胸腔闷得厉害，直勾勾盯着夏时予看，反复确认这个人还鲜活地站在眼前才终于把气顺下去。
“具体过程丁毅律师都在文章里写了，还要我复述吗？”
宋延霆低声道，“不用。”
“怎么这个表情？我记得你帮安老师搜集证据的时候也没这么焦头烂额呀——”
夏时予又想起什么，看向宋延霆，“说起来，当时我对你挺不客气的，经常质疑你的能力……其实我没有针对你，就是觉得那个案子和我经历的事太像了，我怕历史重演。哦，问题还没答完呢，向真和我没有任何关系，虽然不知道上次你碰见他，他和你说了什么，但我建议你一句都别信。”
说完，夏时予耸耸肩，露出一个妥善规劝的笑容。
宋延霆眼神动了动，探过来，似乎还想追问，夏时予不让他打断，自顾自说下去。
“至于第三个问题……”
“你好像能看出别人有没有说谎，”夏时予体贴地将身体完全转向宋延霆，方便他看清楚自己的表情，“那这次你也要好好看看，我对你有多诚恳。”
顿时，宋延霆抿唇，视线从夏时予扑动勾人的睫毛看进那漆黑晶莹的瞳孔。
任何谎言，都无处遁形。
一道目光轻轻描摹着他的脸，带着眷恋，宋延霆喉头滑动了一下，手指不禁随着夏时予越来越温柔的眼神逐渐握紧。
快说。
说你也想留下来。
然而，夏时予摇摇头，“你是不是以为，我们变成这样都是因为向真？不，向真没有强迫我和你分开，而且，就算他提出过这样的要求，对我们的关系也不会有任何影响，因为，我从来没有因为他的威胁改变决定。抱歉，我是自愿离开的。”
那双眼睛里只剩遗憾。
……是真话。
浑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似的，宋延霆肘尖颓然支在桌面，微微低头，宽大的手掌笼住眉心，落寞得犹如在角斗场战败的雄兽。
夏时予沉默转过头，怕自己忍不住又想凑过去，当机立断要撤退，轻手轻脚地站了起来。
那点动静宋延霆还是能听到的，只是觉得，自己再纠缠下去就失态了。夏时予的否认太过全面，甚至连他设想中夏时予被向真威胁的可能性都想到了——
不对。
威胁？
心念陡转，一丝警觉从失落的情绪中破开，宋延霆猛地抬脸，“你说，因为一些原因，你不能继续告向真。什么原因？他手里有什么你看重的东西？”
夏时予怔了怔。
大概和职业有关，宋延霆追究真相的时候真是一点模糊空间都容忍不了，说不定还会因为这个去找向真求证，而向真一旦陷入疯狂的情绪，说出什么难听话都有可能，还不如他主动讲明。
“本来想在你心里留个好印象，但既然你好奇，我就一起说了吧。坦白从宽，对吗？”
夏时予眼中的焦点变得很遥远，仿佛回忆起一个不太熟悉的人，以至于宋延霆没有在第一时间发现，那句话里的受害者是他本人。